这人既然提了,千钟便问:“那,我也叫您庄先生吗?”
“不要……”庄和初轻皱皱眉头,“也不要再称您了。”
这可更叫她为难了,千钟道:“我敬您,和您做不做官没有关系。”
“不要。”那人坚持道,合了眼,略略偏过头去,梦呓似地低低道,“不要你敬我。”
不要敬他?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人跟人之间的称呼也就那麽几样。
千钟发愁间忽然想起来,还有个称呼,她已那般称呼过他几次,只是没那般唤过他。
“此君?”细想想,玄同道长在她面前说起他时,只以他名姓相称,想来是为他取了这读书应考的名字後,便不再唤他的小字了,如此,也不会与尊者重了称呼,失了礼数。
千钟又试着问:“我叫你的小字,此君,好不好?”
“嗯……”那偏过头去的人没有转头回来,也没有睁眼,眼尾唇角却掩不住地浮出一抹满足的笑意,“好。”
“那就叫此君,也不再以您相称了。不过,咱们可说好,待你好些了,得立个字据,日後你东山再起,飞黄腾达了,可不许回过头来捉着这些叫法来治我的罪。”
庄和初被她逗笑出来,再合不住眼。
千钟却实在笑不出来,又担心地摸摸那苍白中泛起薄红的面颊,“烧得这麽烫,身上冷得厉害吗?”
“还好……”
那就是冷得很。
十七楼到底不如内院卧房里暖和,但这会儿已不便挪过去。
被子已够厚,再加被子怕要压得伤口疼,炭火也不好再添,烟气重了要咳得难受,而且这藏书之地也怕火重了要出事。
“你抱着我睡吧。”千钟说话便解了身上的披风,不待人反应就钻进他被子里,挨在他旁边窝下来,“我抱你也不知该使多大力气,怕弄疼了你,你抱着我,想抱多紧就抱多紧,能暖和些。”
庄和初怔然呆愣,心跳如雷。
那没敢说出口的,忽然间就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便是不顾夫妻不夫妻的礼数,单是他浑身的血腥混着药气,自己都觉得气息污浊,被这样抱着入梦,不会有什麽好梦。
庄和初又合眼缓缓别过头去,“不妨事,睡一会儿就好了——”
话没说话,一道暖意已将他拢住了,“你不肯抱我,那我就抱你了。要是弄疼了,你就忍着吧。”
庄和初浑身一僵,一动也不敢动。
好暖。
暖得像不该降临在他身上春日。
像他一日日在那消寒图上染色时,无数次想象,却又一刻也不敢觊觎的春日。
“此君……”千钟静静抱他良久,忽然轻轻唤他,“我跟你说个秘密。”
“嗯?”
扑来耳畔的话音含着阳春般雀跃的笑意,“咱们除夕在梅宅摸过的那堆雪,就快化尽了。”
庄和初微怔。
除夕那晚,她捉着他的手掌按在一座半人高的雪堆上,说是那样一按,一年的晦气就会留在雪堆里,待雪化尽,晦气便也都被老天爷收去了。
新一年里只有一身干干净净的好福气。
今冬格外冷,虽数九尽,已算是春日,那麽一大堆雪该也化不了那麽快。
“留宿梅宅那天,我见它还有好大一堆,就去撒了一层炭灰。”雀跃的笑意里多了一点春芽顶破寒冰的得意。
街上清雪常会这麽做,炭灰覆在白雪上,一出太阳,炭灰色深聚热,雪就化得极快。
“年节里,天底下所有人都有事求着老天爷,老天爷一时忙不过来,我就自己使把劲儿,老天爷一定不会怪罪。”
梦里才有的暄春又把他稍稍抱紧了些。
“那些不好的事,很快就会化没了,你信我,往後,只有好事了。”
“好……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