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仅是道消息。你为她的托付尽心尽力,这也是她的一份回礼。”庄和初想得到百里靖是在哪一瞬决定要安排这样一份回礼,“她明白你入裕王府定有不得已的情由,想以此提醒,裕王府随时可能倾覆,劝你早做筹谋,免遭牵累。”
裕王府能把她牵累到什麽地步,最坏的结果,她那日在大皇子府里跪到裕王膝前时,就都已想过一个遍了。
只有一样是她此前从未想过的。
千钟看向文盘里那套不知沾过多少血的行头。
晴明天日之下,有鸟雀啁啾着落上来,翘着尾巴兴奋地跳了几跳,埋头对着那些亮得刺目的金丝银线啄个不停。
反复啄过,方知不是能衔走引为己用的东西,又懊恼地振翅飞走了。
“我觉着……”千钟转眸望向身边人,“裕王肚子里还憋着一股别的坏。”
找庄和初去当裕王府的侍卫统领,与找鸡给黄鼠狼看家没什麽两样,坏心都明晃晃地撂在桌面上了。
但在这份过于晃眼的坏心里,隐隐还透着一股子藏得更深的坏味。
“他一手假装杀了金百成,立马就叫谢统领接了任。你才刚刚不做官,他就对谢统领下了手,转头就要你来接这晦气行头。一步接着一步,接得这麽紧,像个连环套似的。”
一根淹没在重重惊涛骇浪里的线头,随着这套不安好心的衣装,和眼前这人几乎毫无犹豫的选择,蓦地浮了出来。
“上元节那天进宫前,裕王与我说,等时辰到了,他会出手保你活命。”
後来,庄和初以挟持李惟昭求见大皇子的罪名被押送来御前,她没从中看到裕王出手的迹象,就只当是庄和初自个儿想通了,竭力搏了一条活路。
现下再回头看看,这一切却是与另一根几乎被她忽略的线头接到了一起。
“裕王他出手的法子,就是差遣苏绾绾去牢狱里要挟你,逼你自己想法子活下来,再来为他卖命,是不是?”
这是最为顺理成章的解释。
可还差关键的一处。
那要挟住他的,究竟是个什麽?
要说是苏绾绾那重身份,一桩随着夫妻义绝的恩旨已算彻底告结的先帝朝赐婚,还能有什麽法子将人逼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更不可能是那不知什麽时候给他下的毒。
死的恐惧足够要挟一个一心想活的人,可又如何吓住一个原就打定了主意要死,甚至已将身後事安排周全的人?
这一点豁然开朗仿佛暗室中的一豆孤灯,映清眼前方寸之地的同时,也在四围映出更多深深浅浅丶层层叠叠的疑影。
幢幢疑影中,忽见庄和初淡淡笑了一下。
笑靥苍白,笑意却温存,像被糊窗的明纱滤过的天光,柔柔地映亮她心头整间暗室,驱散一切疑影。
“我茍延性命,不是因为要挟。应这差事,也非是迫不得已。”
“那是为什麽?”千钟追问。
庄和初反问道:“那日你送来大理寺狱的乳糖圆子,有一颗内里藏着一卷布条,上面缝着半句话,似是大皇子的口吻。那是他说与你的话吗?”
千钟微一怔,旋即好似明白些什麽,闷闷地垂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手中药典微微起翘的边角,轻点点头。
“那天回来,看着你把什麽都安顿好了,我就怕……我说破天去也拽不回你。在你心上分量最重的,肯定要数大皇子,我就想着,用他的事先把你拖住,只要你不急着求死,总能有法子。”
话音越说越低,到最後一句上,不安的手指在药典边缘一把攥定,沉下一口气,扬起张虽已尽力却仍见勉强的笑脸。
“是为着大皇子回来的,那就好。等改日我寻着机会,好好与大皇子说说,他也就是叫裕王惹恼了,说那些话,准是跟裕王赌气,不是真心怨你的。”
千钟轻快起身,将药典收进匣子,一并摞进文盘里,“这些,我且收进屋里放好。一会儿还是回内院去吃饭吧,那边更暖和些——”
刚要捧起那满满当当的文盘,千钟忽被捉住了手。
庄和初的手心经由手炉焐过,却也只焐暖了一层皮,透不进血肉,薄薄的一重热意像层壳子一样罩在冰凉的肌骨上,甫一触上炙热一片,转瞬又渗出无尽的寒凉。
凉得千钟心头一颤。
“也不是为了大皇子。”庄和初似也清楚手上的温度并不令人舒适,一握拦下她,便松了力气,只虚虚地捉着。
换用一束足够和暖的目光紧紧牵着她。
“我自鬼门关前回头,是因为……发现还欠有一笔债,没还清。”
欠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