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靶?
场中的确没有箭靶。
一切都备得周全,为何独独箭靶没有就位?
这疑问只在庄和初心头一闪,便浮出一个骇然心惊的答案。
心惊未过,就见沉沉天幕下,一团灯火映着两道纤纤身影徐徐而来。苏绾绾掌着灯,直把那一会儿工夫间已换了一副装束的人明晃晃地送至裕王面前。
千钟一身繁复盛装被清雅便服换下,与之相配的,发髻也改梳成甚是简洁素净的式样,除了庄和初与梅重九送她的簪子外,唯一瞩目的装点,便是贴着发顶簪进发髻的一支珠钗。
只一颗浑圆的珍珠,明月一般柔柔升在她丰盈的乌发间。
裕王眯眼在这皎月上看了看,转手搁下半空的茶盏,施然起身,朝略远处一面院墙下摆摆手,“你站到那边墙下去。”
不待千钟弄清这是要做什麽,又见裕王伸手取下早已单独备在茶座近旁的一张弓,一支箭,向宽去公服後只着素白中衣的那人道:“就以郡主发间这颗珠子为靶,你先来,若你射不中,由本王来补。”
庄和初心头一沉。
他猜得没错,确是要以千钟为靶,只是,这靶心所在之歹毒,还是远超他预料。
这不是燕射用的轻功钝矢,是打磨锋锐的精钢箭簇,如此一箭蓄足力道射中,莫说是血肉之躯,就是一块石头也能轻松穿透。
那颗珠子几乎就贴在千钟颅顶上。
就算准准射中,那珠钗还牢牢缠着发丝,如此强劲的力道骤然冲过,怕免不得要扯下一块头皮。
若他射不中,裕王那一箭会补到何处,更不堪设想。
裕王之意,显然不在什麽要他展示本事以服衆。
那是为的什麽?
千钟也在错愕间顶着一背骤然滋出的冷汗飞快地思考着同一个问题。
梳妆的时候,苏绾绾就与她说了,裕王要让庄统领在一衆王府侍卫前一展英姿,也请她过去看看,顺便请那些侍卫们认认她这位新主子,免得日後当差不慎失了礼数。
现在这麽看,可不像是让她来当主子的。
这要命的花样,还非要这麽多人一起看着,更像是一场惩戒。
虽一时摸不清惩戒的究竟是哪一桩,但既是惩戒,就八成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事,横竖逃不过要受一遭委屈,那这委屈就不能白白受了。
起码,得解决一道眼下最是要紧的难题。
庄和初才一厘清头绪,没待开口,千钟已眼圈一红,“扑通”跪到裕王身前。
“爹我错了!我再不敢了……求您饶我一回吧!”短短三句话间,再擡头,已是泪光盈盈,楚楚可怜,“怎麽说,如今我都是您的血脉了,您要是实在气不过,非杀一个不可……那丶那您也得先杀庄和初吧!”
庄和初刚厘清的头绪顿然凝固了。
什麽叫……先杀他?
裕王显然也没在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里拧过弯来,目光愣得有点发直,倒还听得出,这话里分明透着一股不打自招的意味。
裕王绷着一张寒面转过身,朝茶座踱去,“你觉着自己有什麽错?说来听听。”
“我不该……”千钟抽噎着,话音可怜又清晰,“我不该瞒着您,找姘头。”
裕王脚下蓦地一滞,险些把自己绊个跟头,愕然转身回望,就见那泪汪汪跪着的人老老实实地往下一伏,生怕他没听清似的,又用更大的嗓门带着更重的哭腔说了一遍。
“我不该瞒着您找姘头!”
“……”
这姘头说的是谁,已无需再问,裕王目光复杂地转向那面色比他目光还要复杂的人。
“庄和初?”裕王唤他。
在皇城探事司这麽多年,庄和初一直很信任自己随时适应新身份的能力,也就是俗话说的做什麽像什麽。修成这番本事,靠的是常日对身边一切人与事不懈的观察与积累,以及对自己每一寸身心的深入了解。
直至此刻,庄和初才突然发觉,他对这世间的观察还远不够细,积累还远不够多,对自我的了解还远远不够深入……
至少,他从未设想过,有生之年,有朝一日,他会突然成为刚与他义绝的妻子的……姘头。
他写给梅重九的书稿都不敢这麽编。
“我——”庄和初一面疾速打着腹稿,一面谨慎开口,还没起头,已被千钟截过话去。
“爹您——”
萧明宣忍无可忍,“叫父王。”
“父王您可是我白纸黑字写在宗册上的亲爹呀!”
“……”
千钟声泪俱下,“事到如今,您要罚我,我认,这事,起先……确实是我勾引他的。但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啊!他读书多,见识多,要论罪过,他的罪过也不比我少,凭什麽就让他射我的脑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