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庄和初也顺着她闻了闻,不觉有异。
“你现在闻着可太香了,既然不招待大皇子,那就别叫他闻见了,不然他要赖在咱们这吃饭可怎麽好?”
庄和初被这话逗得笑意一深,又听她酸溜溜地道:“反正他是自个儿溜进来,叫他多等等也不算失了礼数,我等着你,你快去吧。”
“好。”
一来二去收拾罢,二人一同去到二进厅时,日光已收尽了,还没黑透,天地泡在一汪沉甸甸的墨蓝里。
萧廷俊已被晾在那空荡荡的厅堂中干等了许久,直觉得那些椅子上都生了刺,一会儿坐一会儿立,怎麽都浑身不自在。
二人来时,他正要往下坐,一见人来,屁股还没挨上椅子,又忽地弹起了身。
“让殿下久候了。”庄和初轻飘飘地寒暄道。
“没有外人,都免了那些虚礼吧。”萧廷俊似是想要端出一番气势来,然而浑身上下绷得太紧,如一支绷在弦上的箭,连嗓音都紧紧绷着,只愈显得不安了。
萧廷俊就这样绷紧着道:“庄统领说在裕王府有些发现,是发现了什麽?”
来人开门见山,庄和初无声地一叹,也不再多绕弯子,温和却也单刀直入道:“殿下不能留苏绾绾。”
乍听这个名字,萧廷俊绷紧的眉宇间蓦地蹿出几许恼然之色,到底没有发作,只硬邦邦道:“我的事就不劳庄统领费心了。若只为说这个,我就不多叨扰了——”
眼见他起脚就走,庄和初略一沉声,忽道,“裕王让你留下苏绾绾时,可告诉过你,她是什麽人?”
那正朝门口去的脚步蓦地一顿,愕然回身。
庄和初仍旧平和地望定那僵在原地的人,如外面天色一般沉沉道:“你当日在宫中杀过她的事,虽已有圣裁,但那究竟是殿下醉酒後的幻影,还是确有其人,确有其事,殿下自己当真没有判断吗?”
萧廷俊几乎脱口而出,“我没有杀过她——”
“但你清楚,那时在宫中见过的,就是她。”
萧廷俊面上阵红阵白,垂在身侧一双手攥紧了又伸开,伸开了又攥紧,牙关紧咬,半晌还是没说出句什麽。
庄和初也不等他再开口,又缓缓道:“殿下并非不知死活的人,应当也做过盘算,按时日看,你误以为在宫中杀她的事在先,她进裕王府为婢在後,所以,殿下便推想,她是在宫中犯事出逃之後才同裕王有的干系。”
萧廷俊没出声,千钟从旁听着,倒是在心里暗暗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上,她的确是这样以为的。
“其实不然。”庄和初仍不等萧廷俊作答,径自接着道,“是裕王一手安排她入宫,指使她造出令你自认为背上一条人命的错觉,而後利用皇後爱子心切,清理掉宫中有关她的一切痕迹,再以帮忙善後的名义自皇後那里接出她所谓的尸身,将这诈死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复活。之後,才有她以苏绾绾的身份出现在裕王府。殿下还不明白吗?”
萧廷俊还是没吭声,但这张面孔上一头雾水的神情是他再清楚不过的。
庄和初无声地一叹,“裕王于这件事上的筹谋,真正目的并不在你,而在苏绾绾。他在借皇後之手为苏绾绾编造一个来处,亦是一场对苏绾绾忠心的试炼,殿下于此事上,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件工具罢了。”
话音温和,话却直白得刺耳,刺得那还没彻底转过弯来的人面色又难看了几分。
庄和初好似尤嫌不足,又愈发直白道:“苏绾绾能将一条人命栽在殿下身上作为自己的投名状,这不是你曾杀过她,而是她曾杀过你。此人对殿下并无真心,亦非同路,殿下身边还有很多人可以信任,切勿因一时惶惶,与苏绾绾过分亲近。”
那一直像块石头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不知怎的蓦地一震,那阵红阵白的脸上显见着掠过一道慌乱。
慌乱过处,尽是一片恼怒的涨红,“你……你还在监视我?你——”
恼怒冲顶而起的人下意识向前一步,脚下刚刚一动,忽见眼前人影一闪,同时闪出的还有一道湛湛银光!
是千钟。
千钟一步拦来庄和初身前,手中一把尖刀直指萧廷俊。
萧廷俊愕然一顿。
庄和初错愕之深,更胜那被刀指着的人。
这把刀他不陌生。
就是他适才在厨房里片鱼用的那把尖刀。
春和斋路远,千钟没有随他一起去更衣,只在通往二进院的一道风雨廊上等他。
一路过来,她一直双手掩在袖中,他只当是她心中有些不安,那一丝丝隐隐的鱼腥也只当是沾在他自己手上的,全然未作他想。
她支他去更衣,竟是为了寻机藏下这把刀。
千钟习武的日子不多,但持握兵刃的姿势已有模有样,精光湛湛,映得一副灵秀的眉目也见锋锐之气了。
“大殿下听不明白好言好语,那我就仗着你如今不敢把我怎麽样,与你说句难听的。”
千钟定定拿刀指着他,毫不转弯抹角道:“你拍拍你那脑瓜子,烂熟的西瓜里都没有那麽多的水,你要是连谁你与一夥都分不清,你就好好烂到地里头,别老妄想着上大席了!”
这话委实是太难听了。
这副一向都是把话往好里说的唇舌,还从没对他说出过这麽难听的话,难听到比被她拿刀指着还让萧廷俊错愕。
萧廷俊还没从错愕中回过神,已有人替他接了话。
话音是自厅堂外院中已经浓沉的夜色里响起的,带着寒气森森的哂笑。
“倒是话糙理不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