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人一闪就过去了,徐氏也没看太清,便没有多想。
京兆尹安排了兵士照着画像逐个核对。无论男女,看得都十分仔细,不过也没有耗费太多功夫,每人几息的时间也就够了。直到一位姿容明艳的少女走上前来。只见她生就一张笑脸,不笑也有笑意在脸上,乖巧又通透的模样,穿得也是不俗,一袭盘金彩绣的锦衣,牡丹髻上坠着白玉响铃簪,耳上是闪耀的红宝石,手上懒懒戴着祖母绿圆珠手串。
徐氏暗自讶异,这样的一身打扮几乎要上百两银子了。以徐府如今的出入,是断断养不起这样贵重的姑娘的。
果然京兆尹眼光也毒辣,摆摆手命兵士退到一边,而后指着这位姑娘对卢氏道:“夫人,这位姑娘是何身份?”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卢氏的脸上,卢氏顿时紧张不已,似乎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安放了。“她,她是府里的妾室。”
“什么时候娶的妾室,谁的妾室,是良民还是奴婢,户籍何在?亲眷是谁?”京兆尹神色肃然,一个个问题逼问下去,让卢氏的脸愈发垮下去。
她看了一眼徐氏。
徐氏有点纳闷。看我做什么?
京兆尹见她不答,有些不乐,摆摆手道:“既然夫人不说,这位,这位妾室,我们就只能带回衙门候审了。”
“夫人!”少女显然有些焦急,抬眉便质问道:“您答应了我爹会照顾好我的。”
卢氏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徐氏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徐铭洲神色也有些不对。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没等自己开口问,那位少女便自己答道:“回大人的话,民女是徐府嫡长子徐铭洲的妾室,数日前成婚,户籍在扬州,我父亲是江南四大盐商之一卢德水手下的大掌柜,夫人那有我父亲留下的文书,上头盖着江南盐印。”
“原来如此。”京兆尹点了点头,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画像,继续道:“嗯,细看确实不同,方才是本官看错了。好了,卢府的人丁都已经核查过,本官就不打扰了。”
说完这句话,干完大事的京兆尹大人深藏功与名,毫不犹豫地领着兵士离开了徐府。留下徐铭洲和卢氏一脸愧疚地看向徐氏和李清婳。
徐氏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婳婳。然而,李清婳清丽的面庞上并没有她想象之中的痛苦和难过。更多的,似乎只是失望。
眼门前,卢氏的解释响在耳边。“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好人家哪有先纳妾后娶妻的,最多也只是个通房丫鬟罢了。可这孩子的身份,哎,身份倒是寻常,但是……”
“但是有厚厚的嫁妆。”徐氏心里有数。她早就听说,盐商是皇帝的钱袋子。盐商手底下的掌柜自然也能赚得盆满钵满。只不过她不明白,按照这位姑娘的家世,嫁一位更好的人家也不是不成。
大盛风气开化,即便是商贾,也不会太过没有地位。
“这孩子,是,是那位掌柜的私生闺女。不过,疼得像眼珠子一样,而且从小也是好好养大的,你也瞧见了,她脾气好,性格也温柔,跟谁都能合得来。”说着话,卢氏还特意看了李清婳一眼。但李清婳此刻似乎正醉心于腰间的兰色如意丝绦。
徐氏心头冷笑,想这卢氏果然是不跳黄河不死心,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指望自己能让婳婳嫁给徐铭洲?
她懒懒直起腰,拉着婳婳的手道:“走吧,舅母还有事要忙,以后咱们就别来叨扰了。年节时再见便是了。”
言外之意是,除非年节,否则别让我见到你。
卢氏脸色一慌,上前想拉徐氏,却被狠狠瞪了一眼。她气得恼火,正要开口,却听徐铭洲那位新妾开口道:“这位便是铭洲公子的表妹吗?真标致啊,要是以后能跟我一道在府里就好了。”
徐氏只看了她一眼,便让卢氏把人拉下去学规矩了。而且还派了小丫鬟跟着。
那新妾还没等反应过来呢,便被两个婆子死死按住了脑袋。她拼命喊徐铭洲,但徐铭洲纹丝不动。
这位新妾这才明白,自己掉进了狼窝里。
“你别生气……”卢氏还想说些什么,但徐氏已经抬腿往外走了。她自视已经给够兄嫂的面子了。
卢氏气得磨着牙根喊:“要不是因为你不帮我还钱,我至于娶这样的人入府吗?你是安慎的亲妹妹,家大业大,手指头松一些,八千两银子就出来了。你凭什么不帮忙?”
徐氏站住脚步,看了一眼婳婳。“瞧见了吗?”
婳婳紧贴着徐氏,有些害怕,但她想起自己不能总是像现在这样。她想像林揽熙那样,做一个掷地有声的人。
于是她点点头,尽量抬高声音道:“女儿看见了。”
“看见了就好,以后没这个亲戚了。”徐氏哼了一声。
婳婳看了一眼徐铭洲。其实她最失望的,是方才那位女子呼救的时候,徐铭洲连头都没抬,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娘亲和自己。
她终于意识到,比起自己,徐铭洲更像是暖房里的一朵花。一旦遇到半点波折,就立刻会情绪失控。遇到点困难,就会躲得像缩头乌龟一样。
李清婳又看了一眼徐铭洲。不得不承认,即使在病中,他也姿容如春风。可他空有一副皮囊,并不能担起任何事。
徐铭洲的头一直低垂着。他没想到这事这么快便被徐氏母女二人发现了。其实当时自己也跟母亲义正词严地反抗过,但母亲说,要是不娶此女,府中的日子便比现在惨淡两三倍不止。但若娶了此女,那么那八千两银子不但很快就会还上,而且还能让府里的日子比现在阔绰。
徐铭洲质问要是婳婳表妹知道了怎么办。母亲说只要嫁过来才会知道,否则这就是个秘密。毕竟只是一房小妾,连酒席都不必摆,只一家人开了两桌宴,绝不会传出去任何风声。
思虑到母亲也不容易,徐铭洲最终答应了,还亲自去找了父亲,说是自己喜欢这位扬州女子,这才娶进门来。
但眼下,看着李清婳如出水芙蓉般的站在那,徐铭洲是真的后悔了。如果自己可以再忍一忍困顿的日子,真的用自己的聘礼把买宅子的债补上,或许眼下就不会有这种局面了。
他的心里一阵抽痛,觉得自己失去的不仅是婳婳,还有太傅府这棵大树。这么一想,眼眶不由得有些热,徐铭洲上前走了一步,柔声道:“婳婳,是表哥对不住你。”
徐氏特意看了一眼婳婳,见婳婳神色并没有什么改变。
“姑母,铭洲也对不住李家。这件事,的确是铭洲糊涂了。可姑母您也知道,父母感情原本就不佳,此事出了之后父亲对母亲更是责骂不已。铭洲为人子,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受委屈,便只好出此下策,娶了这名扬州女子为妾。不过铭洲其实心里并不喜欢她,不过是留在府里养着罢了。铭洲的一颗心,从童年时到现在,始终都没有改变过。”
“不过,事情已经出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铭洲自知罪孽深重,不知如何悔改。既然如此,便让铭洲终身不娶。即便以后走入朝堂,也以守护李家为责,绝不有二心。”徐铭洲说得深情款款,连李清婳身后的燕儿都有些动心。
偏在这会,方才被两个婆子拉下去立规矩的扬州女子忽然又冲出来,一张笑脸此刻带着薄怒道:“你胡说!什么终身不娶,你之前还跟我念叨喜欢什么小李府的桃扇姑娘呢!”
“住嘴!”卢氏立刻喝止,又冲着旁边的婆子使使眼色。两个婆子立刻便拿手里的帕子去堵那扬州女子的嘴。可此女来回挣扎间,又说了几句。“你说将来要娶什么婳婳表妹为正妻,还要娶桃扇表妹为妾,让我想明白!我想不明白,我爹把我交给你们徐府,不是让我受委屈的。”
……
就连徐府的下人听到这番话,都觉得不对劲。公子这是要把李家两位姐妹都娶来?公子当自己是什么人?皇帝也不好这么做事吧,这也太狂妄了。
下人们靠着墙根站着,但却是一脸看热闹的神情,有的已经忍不住吃吃笑起来。这也太热闹了,夫人和公子这事办的,真是绝了。
徐氏的脸色亦是不好看,原来她觉得就当没有这门亲戚了,可眼下这番话,气得脸都有些红了。这徐铭洲拿婳婳当什么人了?
不过,她虽然生气,但是更担心婳婳的感受,于是赶紧侧过头去看婳婳。其实不光是她,徐铭洲也又惊又悔地看着李清婳。他虽然没想到自己新娶的妾室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添了这么多乱子,不过他觉得以李清婳的性格,生气肯定是会生气的,但应该不至于从此就彻底不喜欢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