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此刻,眼前的瓜果是寻常的,但却被巧手切成了兔子的模样,瞧着俏皮又可爱。她又咬了一口牛乳酥,才发觉并不是宫中寻常供应的那些,而是单独调制出的山楂馅料。如此,酸甜与奶香碰撞,别有一番滋味。
一个有心研究瓜果点心的女子,自然不会是不快乐的。赵浅羽此刻才知道,原来传言不假,她的日子一直是快活的。而母后,最多也只是在寻求快活,却始终快活不起来。
“你知道我找你做什么吗?”柔太妃开门见山,笑盈盈问。赵浅羽莫名觉得熟悉,稍稍反应了一下,才忽然意识到顾轻幼的笑脸与眼前的这张脸很像,单纯又自在,浑然没有负担。
“并不知道。”赵浅羽对上柔太妃的双眸。毫不意外,这一位连眼纹都没生几条,那皮肤虽然不算凝脂一般,却也称得上光滑。她越发叹服,眼前的女子,的确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我实话实说好不好?”柔太妃的语气温柔又和煦,仿佛那佛前不染尘埃的净瓶儿。“昨儿难得,我去太后娘娘那请安,正好遇上陛下也在。这件事,这两个人都想跟你说,却又都不想跟你说。太后娘娘就说,索性把这事交给我。”
“什么事?”赵浅羽被她的话所吸引,一时将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抛在了后面。
“陛下说,眼下需要个法子去让渭北暂时退兵。太后娘娘又说,送银子咱们国库空虚,议和有损我大誉威严,眼下能用之计,就只能是和亲了。所以,她们想让你去。”柔太妃的语气是波澜不惊的,好像说的只是晚膳吃什么的小事。
“要我去和亲?”赵浅羽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可柔太妃的性子太稳,浑然不急,也不畏惧,只慢悠悠地挑着香料里的花儿。正殿里的丫鬟就更稳当了,站在那似乎在瞧着茶水发呆。
这样的氛围让赵浅羽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可到底还是惊讶的,半张着嘴跌坐回靠背椅上,一脸失落道:“
母亲就这样厌弃我吗?叫我去和亲?”
“凭什么,凭什么是我?我是皇帝的亲姐姐,是太后娘娘的女儿,凭什么是我。宫里的女人那么多,王爷家的女儿也那么多,哪个去和亲都是好的,为什么叫我去!那渭北是什么地方,荒漠一般,住的全都是蛮人,我为什么要去遭这个罪!”
她一声又一声地质问,却始终无人回答。待喊得累了,闹得累了,才终于有心思去看身边的柔太妃。果然,这女人也是稀罕人物,坐在那竟然一脸慵懒地吃起了点心。
“你怎么无动于衷的?我告诉你,这件事我不答应!”赵浅羽嘶吼着,嗓子好像都要劈了一样。
“不答应就不答应,好好说。”柔太妃轻声说着,笑着命小丫鬟将茶水补上。小丫鬟跟她竟也不低三下四的,只笑呵呵问她水凉不凉,要不要重新滚一壶。
“我不答应,你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就不怕我皇弟和母后怪罪吗?”赵浅羽咄咄逼人道。
“昨儿我就跟太后娘娘说了,我只管把事跟你说明白,至于成不成,那可不归我管。”柔太妃笑得悠然又自在。
“那,那你就没想过,这是个得罪人的事?这事由你告诉我,我还能喜欢你吗?”
“我没让你喜欢我呀。”柔太妃一脸坦率,旋即竟反问赵浅羽:“公主为什么觉得我应该喜欢你呢?”
“我……”赵浅羽被问得语塞,脸色也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
“罢了,我跟你较劲又有什么用。”她气鼓鼓坐下来,又闷了半晌,才渐渐打起些精神道:“我想知道,若你是我,会答应和亲吗?”
柔太妃撂下手里的香料盒子,略加思忖道:“要是可以选的话,我不想去。要是不得不去的话,那就去呗。”
“你知道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没有这么精致的点心茶水,也没有这么华丽的屋子,有的只是牛马的膻味,四处透风的房子……”赵浅羽鄙夷道。
“人的心里装着什么,就能活出什么样,与地方是没有干系的。”柔太妃笑着,目光被拉长,“你或许不知道,我在冷宫也住过一段日子呢。可冷宫有冷宫的好,那的花都是野花,比宫里的名贵花草瞧着有力气多了。吃的不好,但有锅灶,偶尔做些活就能换些盐醋香料,做出来的东西可香了……”
赵浅羽听得怔了怔。想自己小时候在宫里乱跑乱玩,也是去过冷宫的,那地方真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比起渭北来,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眼前的女子回忆起冷宫的日子,竟然还能笑出来。
赵浅羽摇摇头。“由奢入俭难,太妃这样的人还是少数吧。”
说罢她自己又苦笑着,发髻间的步摇轻轻晃动,“倒也不是没见过,见过的,有一位小姑娘,太傅家养着的,与太妃的性子很像。”
“有缘分希望能见见。”柔太妃随意地回应着,又道:“你可以翻翻史书,我看过几篇女子出塞文,其实真没那么不快活。天高云远,草盛人稀,也是一番旷达之景。”
“子非鱼,焉知鱼之苦?”赵浅羽反问道。
柔太妃呵呵一笑,不恼火,却也不再吭声,只抿着香气氤氲的牛乳茶,神态柔美。
“可我有心上人了。”赵浅羽把玩着手中的珍珠流苏,小声却又无奈的说道。很奇怪,对着眼前的女人,自己倒是能大方地吐露心事。
“那他喜欢你吗?”柔太妃一语戳中赵浅羽的心口。
……
“要是他也喜欢你的话,你就跟太后说要嫁给他,人活着嘛,没有什么事是商量不了的。要是他不喜欢你,那你喜欢他也没意思,太对不起这大好的时光了。”柔太妃似乎忽然起了兴致,又将旁边的花瓶移过来,随手插起花来。
“若他不喜欢我,我又怎么来的大好时光?”赵浅羽嘲讽着反问。
“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你自己吗?”柔太妃终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一双秀眉轻轻蹙起问道。
“我们不是一路人,我理解不了你,你也理解不了我。”赵浅羽别过脸,不再看那张被年华刻意厚待的脸庞,冷冷道:“人活着,若是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就没趣了。”
说罢这句话,不等柔太妃回答,她又目光如刀问道:“还有一件事,我想知道,为什么后宫妃嫔那样多,父皇当年最宠爱你呢?”
“我也不知道。”柔太妃摇着头笑了,一身水月色留仙裙衬出她曼妙的身姿。
可赵浅羽却醍醐灌顶般想到了答案。柔太妃也好,顾轻幼也好,比起爱别人来,她们似乎更爱的是自己。
想明白这个理儿,赵浅羽不由得淡淡嗤笑。
走出皇宫,只见蔚蓝的天做底子,奶白的云一块挤着一块,却都距离那日头远远的,像是畏惧日光的照耀。
分明身上也暖暖的,可赵浅羽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不,这样好的天光,这样好的年华,才不要交付给渭北那群野狼。
想到这,赵浅羽扭过头来,殷红的唇角勾动,看向身后的青鸢道:“有空去一趟官媒坊,把已到嫁龄的官眷少女名册誊写一份。”
“公主您……”青鸢讶异道。
赵浅羽的脸上挂着淡然而不屑的笑意,又用手紧了紧金丝串珠滚边的领口,才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顾轻幼嫁给绵澈吗?怎么可能,我才不会白白便宜了她!”
瞧见公主这样的态度,青鸢的心凉了半截。以至于后来她也没告诉公主,其实那日她们所看见的白丁奔走,百姓避难之景并未维持太久。
誉州府尹虽然年轻未经太多世事,但却有一桩听话的好处。他按照李绵澈的吩咐,先让官员携其家眷如常逛铺子,又告知各大府的采买如旧,不许擅自增添米面菜色。如此不过几天下来,上行下效,百姓们果然不再如前两日那么慌张。
而又半月下来,誉州城的景象已经与从前别无二致,甚至还有几家新铺子开张。为表年岁太平,誉州府尹还亲自去了几家掀匾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