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神之手’掌心的格斯,独眼死死盯着下方难民营的变化。
那由无数火点汇聚而成的巨大烙印,他颈后那个永世诅咒的具象,此刻竟真的在那女人出现后,一点点被无形的力量蚕食、吞噬。
火焰的轮廓在扭曲、缩小,仿佛被一张看不见的巨口缓慢啃噬。
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退潮般从他心头悄然撤离,留下的是一片混杂着惊疑与某种异样悸动的空白。
这力量……与他所知的任何神圣或邪魔都截然不同。
它狂暴,原始,充满了颠覆一切的意志。
难民营中,先前因恐惧而四散奔逃的人群,此刻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他们不再哭喊,不再推搡,只是仰着头,用一种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眼神,望向高空中那个身着阴阳袍服的女人。
太渊。
太平道。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在每个人的心头回响。
格斯能感觉到,那女人身上散出的气息,与高大宝先前所用的剑宫之力同源,却又更加苍凉、宏大。
她仿佛不是在借用某种力量,而是本身就成为了某种规则,某种……“道”的化身。
阿尔比翁,这座矗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巨塔,它的基石下,它的阴影里,埋葬了太多无名的尸骨,积压了太多无解的怨恨。
这里的怨灵,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
太渊悬立于这片怨念之海的上空,那张半遮半显的脸庞上,看不出悲喜。
她闭上双眼,似乎在倾听,在感受这片土地最深沉的哀嚎与绝望。
片刻之后,她缓缓睁开那只漆黑如永夜的右眼。
“开胃小菜,结束了。”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生者与亡魂的耳中。
真正的布道,此刻方才开始。
难民营上空,那些以腐肉为食的乌鸦,此刻也停止了盘旋,出不安的低鸣,仿佛预感到了某种更为恐怖的存在即将降临。
太渊身形不动,那柄无形无质的阴阳逆乱剑在她身侧嗡鸣,剑柄上缠绕的黄巾符旗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血色的“甲子”二字散出不祥的光。
她抬手,一卷古旧的太平经残卷在她掌心展开。
残卷上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一个个跳出纸面,在空中燃烧,化作碧绿色的火焰。
青焰之中,一个头裹黄巾、面容枯槁、眼神却锐利如电的虚影缓缓浮现——正是那太平道的创始者,张角。
张角的虚影伸出干枯的手指,遥遥指向被黑暗笼罩的星穹,口中出宏大道音:
“甲子重开,亡者非鬼!”
“愿随黄天者,领符兵骨!”
“悖逆苍天者,化饿鬼脓!”
道音如同惊雷,在天地间炸响。
话音未落,难民营那浸透了血与泪的土地猛然开裂,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纵横交错,仿佛大地张开了无数张贪婪的嘴。
无数半透明的、形态各异的亡魂,尖叫着,哀嚎着,从那些散落在营地各处的尸堆中,从地下的浅坟中,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
那些生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最终啃食树皮、观音土而死的饥民魂灵,在接触到太平天书那碧绿青焰的瞬间,身上虚幻的腐肉迅褪尽,露出一具具惨白的骨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