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无意间扫过人行道?边缘时,只见一个蹲在马路牙子上的身影,明黄色工装印着“脆当家炸鸡”的字样,头盔上还?卡着个塑料竹蜻蜓。
他对这片地区熟门熟路,却从没?听过这家炸鸡店。
新?开的?
那人一动不动地低头盯着地面,脊背弓成虾米状。
程英好奇他究竟在看什么,忍不住往旁边挪了两步。刚靠近些,对方像是?感应到动静般抬起头,两人视线撞个正着。
那人戴着蓝色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瞳仁里?没?什么波澜。
他盯着对方被?口罩遮去大?半的脸,心底忽然泛起股没?来由的熟悉感。可当看到对方头盔边缘漏出的发丝时,那点熟悉又瞬间散成烟雾,他不记得自己认识染着金色头发的人。
对视的两秒短得像眨眼,那人重新?低下了头。
程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胃里?猛地一抽。
柏油路面的裂缝间,躺着一只被?车轮碾轧过的老鼠,暗红的血肉混着灰毛摊在地上,早已?辨认不出形状。可对方竟然看得入神,仿佛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连睫毛都没?眨一下。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惊得程英一颤,那人摸出揣在工装裤兜里?的手机,划开屏幕的瞬间,对面的大?嗓门顺着听筒蹦出来:“小康!你人呢?又来新?订单了……”
程英听到对方模糊地应了一声,随后利落地收起手机,跨上后座堆着外卖箱的电动车,引擎轰鸣着扎进车流。
“哥!烤肠买好啦!”程语举着油乎乎的锡纸包蹦过来。
“好,走吧。”程英一把捂住弟弟的眼睛,生怕他瞥见路边的狼藉。这小子最怕老鼠,上次在公共厕所的旱厕里?见到一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刚才跟那个戴头盔的人看什么呢?”程语扒拉着他的手指往外瞅。
“没?什么,快吃你的。”
寒风卷着烤肠油香灌进鼻腔。
路过一棵榕树时,程英回头望了眼那人消失的方向,金色的头发和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还?在眼前晃。
真是?个怪人。他想。
不论?什么时候,和肖黎约会,对程英来说都是头等大事。
即便约定时间?在下午,第二天他也破天荒地大清早便醒了神。
翻身下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冲进浴室,随后从衣柜里?翻出那件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对着镜子精心?打理了发型。
末了还得意地拍了几张自拍,分别?发送给肖黎、秦胜,以及他们?的三人寝室群。
消息刚发出去,秦胜的回复便弹了出来:「10分。」
程英:「满分是?」
秦胜:「100。」
程英:「去你的。」
紧接着,是名为干饭三巨头的寝室群。
陈家宝:「铁树终于开花了,太?阳都得西升了,英子今天居然捯饬自己了!」
柯普:「+1。」
程英看着消息,下意识揉了揉鼻尖,脸颊有些发烫。
他在学校向来是随性惯了,平时大多是穿着t恤牛仔裤头发随便一抓就出门了,只有在重要场合或是去见肖黎时才会认真收拾收拾。
在群里?插科打诨几句后,肖黎始终没有回复消息。
瞥了眼时钟,还不到十二点,程英索性又躺回床上翻来覆去,掰着手指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
终于熬到下午四点,他几乎是冲出家门的。
在商场与肖黎汇合时,他眼前微微一亮,肖黎今天穿了件白色的上衣。
记忆里?,肖黎最常穿的颜色是黑色,高中时统一的黑色班服,程英总觉得有种?奔丧的土气,可穿在肖黎身上却格外顺眼。
他总觉得肖黎与旁人不同,虽然是贫困生?,却从未有过半分自卑,背脊永远笔直,像一株挺拔的小白杨,即便穿着洗得发白的丑班服也难掩清俊。
那时他就暗自想?着,廉价的衣服都配不上肖黎,肖黎这样的人,理应穿世界上最昂贵、最精致的衣裳。
后来他真的做到了,他变着法儿给肖黎买衣服、挑鞋子、选首饰,像是对待一个精心?呵护的芭比娃娃。肖黎在他的投喂下,也从原先略显单薄的营养不良体态,足足长了十斤肉。如今看着眼前几乎脱胎换骨的肖黎,程英心?中满是造物主?般的成就感。
当肖黎此刻朝他走来时,光晕勾勒着对方的轮廓,他恍惚觉得是天使踏光而来,下意识就想?伸手去牵,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程英一愣,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这里?是人潮熙攘的商场,而肖黎向来不喜欢在公共场合与他有肢体接触。
他没多言语,转而提起?早已备好的约会计划:“黎黎,我们?先去挑衣服,完了去青榕街那家火锅店吃饭,饭后散散步,回来再看电影,好不好?”
肖黎点头。
两人转身拐进一家轻奢店。
肖黎的目光停留在展柜里?的一件黑色丝绸衬衫,缎面在射灯下流淌着墨玉般的光泽,售货员适时上前介绍:“先生?您真有眼光,这是今年?秋冬的限定款,全?球只发售五百件呢。”
程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几乎没有犹豫:“喜欢就拿下,我买单。”
随后的一个小时里?,他们?陆续逛了三家店。肖黎先后看中的钱包、袖口钉,程英付钱时眼皮都没眨一下。直到在面对一条深棕色的鸵鸟皮带时,他的动作顿了顿,标签上的价格差不多是他两个月生?活费了。
肖黎显然察觉到了他的迟疑,刚触碰到展柜的手默默收回。他没有开口要,只是下颌线绷得有些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