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听着风声,虫鸣,和猫的呼噜声。
几杯温热的梅子酒下肚,身体暖和起来,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松弛了些许。酒精放大了疲惫,也模糊了理智的边界。
“林夕……”我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飘。
“嗯?”她侧过头看我,灯笼的光在她眼中跳跃。
“我好像……总是把事情搞糟。”我看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自嘲地笑了笑,“写故事的时候,我能掌控所有人的命运。可到了自己这里,却总是一团乱麻。现在,还把你也拖进了这团乱麻里。”
这或许才是深埋在我心底,最真实的恐惧和自我否定。我不只是害怕外界的伤害,更害怕自己成为所爱之人的负累,害怕自己这艘本身就千疮百孔的船,最终会拖着她一起沉没。
林夕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反驳。她这种罕见的沉默,反而让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是不是……她其实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然而,她放下酒杯,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然後——做出了一个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蹲下身,单膝跪在铺着碎石的地面上,仰起头看着我。这个姿势,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
我被她的举动惊得忘了呼吸。
“苏晴,”她仰着脸,星光和灯光落入她的眼底,亮得惊人,“看着我。”
我被动地低下头,与她对视。
“你没有搞糟任何事。”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力敲打在我心上的音符,“我们相遇,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事。你写的故事打动了我,你这个人,吸引了我。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更不是你的错。这是……礼物。”
她的目光灼热,几乎要将我烫伤。
“外界的声音,很吵,很难听,我知道。我们可以不听,我们可以躲。但我不想躲一辈子,也不想你躲一辈子。如果……如果这个世界暂时无法温柔地接纳我们,那我们就自己创造一个温柔的小世界。就像现在,在这里,只有你,我,雪山,星星,和一只猫。”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她的指尖带着梅子酒的微醺暖意。
“你说你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掌控。你的双相……它是你的一部分,我接受它的全部,包括它带来的痛苦和挣扎。我会陪着你,看医生,吃药,度过每一个难熬的时期。就像……你也会在我被质疑丶被否定的时候,握紧我的手一样。”
她的话语,如同温暖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我内心冰冷坚固的壁垒。我能感觉到那堵墙在松动,有细小的裂缝蔓延开来。
“苏晴,”她叫着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丶混合着紧张和期盼的微颤,“我不知道未来具体会怎样,但我知道,我想和你一起面对。你愿意……相信我一次吗?不是相信这个世界会变好,而是相信……我。”
她不是在要求一个永恒的承诺,她只是在请求一份当下的丶共同的勇气。
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她,这个在荧幕上光彩照人丶在现实中也总是像小太阳一样温暖别人的女人,此刻却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向我索求一份并肩作战的信念。
眼眶毫无预兆地湿热起来,视线迅速模糊。那些压抑了整晚的丶混杂着恐惧丶委屈丶感动和爱意的情绪,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我没有说话,也无法说话。只是用力地丶重重地点头。眼泪随着点头的动作,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滚烫。
看到我的眼泪和点头,林夕的眼睛也瞬间红了。但她笑了起来,那是一个如释重负的丶灿烂无比的笑容,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
她站起身,坐回我身边的藤椅,却没有松开我的手,反而就着姿势,将我从椅子上轻轻拉起来,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它充满了力量,带着一种决绝的丶共同体的意味。我不再只是被她保护在羽翼之下,而是与她站在了一起,背靠着背,准备迎接可能到来的风雨。
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混合着阳光丶梅子酒和淡淡护肤品香气的味道。眼泪无声地流淌,浸湿了她衣领的布料。但这一次,眼泪不再是苦涩和无助的,它们冲刷着恐惧和阴霾,让心底那簇微弱的火苗,得以燃烧得更旺了一些。
我们在星空下相拥了许久,直到夜露渐重,寒意侵肤。
“回去吧,别着凉了。”林夕在我耳边轻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我点点头。
回到“听雪”房间,那幅东巴纸画在昏黄的壁灯下,散发着宁静古朴的光泽。林夕去打水洗漱,我站在画前,伸出手,轻轻触摸着画上那只奔跑的鹿。
它的姿态那样自由,充满力量。
洗漱完毕,我们并肩躺在床上。窗帘没有完全拉拢,能看见窗外一角墨蓝色的夜空和几颗稀疏的星子。高原的夜无比寂静,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林夕侧过身,面对着我,伸出手,一下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这种无声的安抚,比任何语言都更能熨帖心灵。
“睡吧。”她说,“我在这儿。”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和规律的抚摸。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加上梅子酒的後劲,让我很快陷入了沉睡的边缘。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模糊地想:
现实世界的风暴或许无法避免,但在此刻,在这间名为“听雪”的小小房间里,我们用自己的方式,筑起了一道足以抵御寒风的壁垒。
而爱,是这壁垒中,唯一的光源,和唯一的暖意。
窗外的雪山依旧沉默,见证着人间一切的脆弱与坚强。
这一夜,我没有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