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海滩,月光
音乐厅内灯光幽暗,只有一束光打在舞台中央的音乐家和那把棕褐色的大提琴上。
当第一个深沉而饱满的音符从琴弦上流淌出来时,陈盛就被吸引住了。那音乐不像他熟悉的弄迎舞曲那般热烈,也不像洞箫那般清越哀婉,它是一种沉静的力量,像深海,像夜风,温柔地包裹住他,抚平了他因与哥哥争执而带来的最後一丝烦躁。
当大提琴那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独白在音乐厅中回荡,陈盛端坐着,目光虽然落在音乐家身上,思绪却有一瞬间的飘远。他忍不住,极快地朝身旁的Vegas瞥了一眼。
Vegas正沉浸在音乐里,昏暗的光线下,他侧脸的线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疏离。他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和专注,微微靠在椅背上,眼神落在音乐家身上,神情是罕见的沉浸与认真。他没有任何别的举动,甚至连和陈盛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就在这时,陈盛忽然想起了在步入音乐厅,找到座位坐下後的那短暂间隙里,灯光尚未完全暗下,Vegas侧过头,用那惯有的丶低沉而清晰的嗓音,在他耳边极轻地说:
“巴赫的无伴奏组曲,是孤独者的圣经。”
当时他只是觉得这句话很特别,带着Vegas先生特有的那种深刻和一点点忧伤。但在此刻,置身于这纯粹而庞大的音乐织体中,感受着那单一乐器所营造出的丶仿佛能与整个宇宙对话的恢弘与寂寥时,他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重量。
“孤独者的圣经。”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形容是如此精准,简直为这首曲子,也为此刻Vegas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息,下了最完美的定义。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光,穿透了音乐的帷幕。他忽然觉得,自己与Vegas之间,産生了一种超越言语,基于共同感知的深刻连接。他听懂了他的话,也似乎更靠近了他的世界一点点。
当最後一个音符在空气中消散,掌声雷动之後,在离场的嘈杂人声中,Vegas才再次开口。
他并不急于离开,而是等到人群稍散,才一边随着人流缓缓移动,一边仿佛不经意地丶带着回味的神情对陈盛说:
“听的时候,我好像又回到了我们上次去的那个渔港,月光下的海面,潮水就是这样,一遍遍,不知疲倦……”
旋律与月光渔港联系在一起充满诗意的话,陈盛还沉浸在那奇妙的共鸣里。他看着周围开始移动的人群,看着这庄重场合的结束,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和急切感猛地攫住了他。他不想让这份刚刚被音乐点燃的丶美妙而私密的情感,就此消散在庸常的退场人流里。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丶在周围嘈杂的脚步声和谈话声响起时,急切地伸出手,一把紧紧握住了Vegas的手腕。
“Vegas先生,”他仰起脸,眼中还残留着音乐的震撼和此刻的冲动,声音在退场的喧闹中显得清晰而急切,“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吧!去海边!”
他不想等,一刻也不想。他害怕等到明天,这份由音乐丶回忆和Vegas的话语共同酿造出的魔法就会失效。
Vegas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丶带着强大牵引力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怔,随即,一种深沉愉悦的笑意从眼底漾开。他欣赏着陈盛脸上那难得的主动的迫切,这比他精心策划的任何一步引导都来得动人。
他没有挣脱,反而就着陈盛拉扯的力道,顺势站得更近。他低下头,在周围涌动的人潮中,形成一个短暂隔绝外界的亲密空间。
“这麽心急?”他低声问,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无尽的纵容和一丝被取悦的慵懒。
陈盛的脸瞬间红了,但他握着Vegas手腕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些,像是怕他跑掉,又像是为自己鼓气。
Vegas轻笑一声,终于反客为主,将手腕从陈盛手中滑出,转而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好,”他看着他,目光深邃如同他们即将奔赴的夜海,“听你的,我们现在就去。”
他拉着陈盛,没有顺着退场的人流走向出口,而是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一个便捷的通往停车场的侧门。他将这场即兴的奔赴,变成了一次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行动。
车子停在僻静的海湾,月光如水银泻地,将沙滩丶礁石和起伏的海浪染成一片朦胧而纯净的银白。海潮声比白日里更显沉静,规律地冲刷着海岸,如同大地沉稳的呼吸。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此刻。Vegas熄了火,车内瞬间被一种混合着海潮声的静谧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