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
天上的星斗时明时灭,江面的风刮得急,冻得人耳垂发僵。
货船上好几户同乡的人家,都是长期在水上漂泊,早些年各家各户都以打渔为生,可世道渐渐变了。他们便把原来的几条小船置换成银钱,合夥买下了一条货船,南来北往,靠倒卖些杂货营生。
船仓里味道很重,许明霁和姜序就住在这,和成堆的货物面面相觑。好在近来不是连绵的阴雨天,不然还会加夹着挥之不去的腥气。
夜里只有一支蜡烛的昏黄光晕。
许明霁捏着鼻子用嘴呼吸,两块木板拼成的床散发着潮湿霉味,他决定今晚就靠墙坐着。姜序往人中捆了两圈发带权当口罩,人已经嗅麻木了。
许明霁一声不吭,他不在意自己的狼狈,可是把发小也拉下水,于心不安。
“後悔了吧?靠岸了赶紧下船,拿走一半盘缠买马回京。”
“娘子,新婚夜都还未过,就要踹了为夫?”姜序笑笑,只管揶揄。
“咦——眼皮子抽筋了就揉揉眼。”许明霁嫌弃,空中拦截抛过来的媚眼,扔回去。
找老人家造假通关文书时,许明霁主动提出要给他们编排新的身世。一是要藏身份,避免中途就被王玚逮住;二是担心自己的外貌在南下时惹麻烦。
许明霁和姜序假装夫妻,他干脆是不孕不育的妇人,加之这般身高,于此时的女子而言无异于残疾,哪怕他家中富贵,也被视作不详。
可姜序执意要娶一个不能生养的人,还敢和家里断发明志,因而被棍棒赶出家门。
现下两人打算回到祖籍地,在南江一个村子,找寻不知是否还世的年迈祖母,那里还有一间老宅子,或许可供两人落脚。
船上的人家没有深究他们的身世,只把两人当货物,就当还了当年文方书斋的情,运到目的地就是了。
“已经委屈我了,回家後许总别忘了新项目分我两个点。还有,以後你俩要是办了婚礼,我得坐主桌。”
姜序跟着南下也不全是为了许明霁,他也见过京中巷子里藏着的乞儿,身为一个现代人总归多点基本医疗意识,或许能多挽救一条鲜活生命。
“你说了算。”许明霁耸耸肩,“今晚顺风,船走得快,我们能比王玚先到,希望那边的情况还没有到不可控的地步。”
“王玚魅力真是大,让我们家小明牵肠挂肚。”
“他确实很好。”想起自家公子,许明霁眉眼带笑,“还好他身边的李老医术高明。之前他捅我,李老给的药敷了後好挺快。有个大夫在他身边看着,我也放心一点。”
“……虽然我们一起长大,但是也不必什麽都和我说。”
许明霁听出了调侃,捶姜序一拳,“拿箭捅出一肩膀血。不过他一开始就不舍得,收着力,表皮伤。”
“愿打愿挨的恋爱脑智商普遍偏低,别传染给我。”
两人说说笑笑,谁也不愿意睡在破床板上,等天亮。
“属下不该,如此没有警觉。”乐安低着头,无比懊恼,竟然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在自己眼底下无影无踪。
王玚摆手示意不想追究,他知道要是许明霁铁了心想跑,多的是稀奇古怪的法子。连去秋月楼卖自己这种下下策都毫不犹疑,他已派人去找说书先生编排新的故事了,骂名他担,谅那些纨绔也不敢上门找说法。
“这是小公子留下来的包裹,留了纸条要乐安一定交给公子。”
“何物?”王玚静静看着那个布包。
许明霁留的东西,先是账单,秋月楼预估收到的金银,还有凤山阁的利银,通通例举。
然後是些细细的叮咛,病从口入,外出要用棉布覆面挡着些病气,水要喝煮开的,饭食要热透才入口,要常用艾叶熏一熏房间,回家要用烈酒擦手……
乐安念着信上的字句,时常停顿,还越来越犹豫。
“阿明还说了些什麽?”王玚直接拿过信纸,看见那些被乐安略过的批注。
[……覆面亦是为了杜绝别的阿猫阿狗都看公子的帅脸,要守男德,我也守……南江重逢,我给你做好吃的,别太想我……公子救万民,也千万记得保重身体,我不守活寡……]
王玚闭上眼睛,末了只好叹气,阿明真是,满嘴胡言,叫人又爱又恨。
乐安瞧着公子神情舒展,甚至隐有笑意,她才接着说。
“小公子还留了护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