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南江决堤已有数月,本只是小范围的水灾,可官府总是拖着不处置灾民,只当与往年雨季那般事小。
家没了,田也毁了,无处安身的人们只好流浪,偏生今年的雨绵绵不绝,病的人多了死成一堆,也无人掩埋。各种鼠蚁蚊虫渐生,人便都病了。
官府见势不妙,便把病人都赶到一处由着他们自生自灭,路人经过听那哭喊都胆颤。只关着也不成,本以为那杜狗还算有点良心,向谢氏求助要粮要药,可最终都换成了银钱进了他自己得到口袋。
“天杀的狗官!都视人命如草芥!”
“哎呦,这麽激动干什麽?你以为京中来了人,给我们几天安生日子就是好人了?”
“蛇鼠一窝,你们看着吧,这收容所也不过做戏。”
说到激愤处人们或咒或麻木,来日是不确定的,他们只好关心今天中午有没有一碗粥喝。
许明霁问:“你们几人手脚齐全,也不似染病,为何不上街找份活计?”
“……你个妇人懂什麽?去码头搬搬擡擡一日下来才几个子?到头来还不是买一顿饭!”
许明霁不再问,只是想起了馀家的小子,一个失去一臂也努力靠自己活下去的人。
他回了屋,问王家的护卫要了纸笔,把所见所闻通通写下。南江一事,实为人祸。
信封好後交给小黑去送,许明霁想着自家公子见了小黑,自然明白是自己,提前说些软话,才不至于见面时生自己气。
四殿自然跟着小黑一起,向来是影子跟着主体,如今倒是颠倒了。
南江一带至北便是泗州城,因着谢氏在此盘踞,赶走了所有的病患,城中疫情得以控制。可再南边的情况仍旧不容乐观,于是挣扎求生的人们,纷纷结队向这边涌来。
收容所已经住不下,眼看着混乱和争抢又要发生。
王家的护卫持刀亮剑,暂时压下了矛盾。许明霁看着明显不服气的人们,心生一计。
他刻意在衆人的面前找领队的护卫聊了几句,护卫狐疑地看了他一会,点点头答应了。许明霁顿时喜笑颜开,忙不叠地跑回去叫姜序。
“他不会从那领头之人讨了什麽好处吧?”
“不知道,偷偷跟过去看看。”三两人悄悄跟过来。
“快过来。”许明霁压低声线,一副捡到宝又不愿声张的模样。
“媳妇,怎麽了?”姜序放下木棍,他想搭一个猫爬架。
一同偷听的,还有屋顶上恰巧无事的五甲,媳妇?五甲默默替许明霁祈祷,然後一字不漏写在了小本本上,好告诉自家主子。
“天大的好事!或许我们很快就有自己的房子了!”
“噢?快说说!”
许明霁忽然降低声量,拉着姜序往角落去。
“城西里决堤那冲出来的淤泥,至今难清。方才我从那领头的护卫得知些消息,待到灾患过去,我们就不愁愁无处落脚!”
“这和我们自己的房子何干?”
“你想啊,开了荒的地是不是需要人耕种。”许明霁馀光确认了有人在偷听,“我方才去打听了,官府有意将那片地划做新村。”
姜序接戏一流,瞬间带上了跃跃欲试的神情。
“河岸土地平整,淤泥带来沃土,官府下令扶持。我们早些去整地开荒,待到官府下放村子地契时,我们有功劳的人难道不是能先分得一块地吗?”
“媳妇!你说真的!”姜序眼睛亮亮的。
五甲又记下一笔,想了想,还是添上了一句许明霁无应声,亦无驳斥。
“自然,我已同官府的人确认过了。此次京城来的官会修建新堤,往後也不用担心决堤。再说了,咱们一村子的人,还怕堵不住缺口?”
“太好了!太好了!”
“我们早些动身,先去占一块好地。”
偷听的三两人心想幸好自己来了,得赶紧回去把这消息告诉自家人,可千万不能再让其他人抢了先,有地的话谁还稀罕这破收容所。
王玚早已有令,他将所有病患收归城东的村子,由李老带着御医和民间自发而来游医照料。
其馀无家可归的流民全都可以住进收容所,男女分开。每天都有一顿免费的粥食可领取,粥可立筷。若好吃懒做就会被赶走,并且在门口张榜告知所有人。
每个人都需要劳动来抵消房费,清洁城市街道丶整理农田丶修堵水道丶埋藏尸体等等,按劳作难度抵租金和饭钱,多劳多得,表现突出的甚至可以领一些铜钱。
假若有偷鸡摸狗之人,一经抓捕,杀一儆百。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开展,而新设立村庄也是真的。王玚原意是分一部分人去开荒,为自己的村子劳作没人会不卖力的,忙起来了也就不会有那麽多人闹事。
可他还没有拿到州府官印的文书,此事未曾公布,许明霁是从护卫院子里的饭桌上多听了一耳朵得知的。护卫得知公子关照许明霁,并未刻意提防。
还未过午,就已经有人成群结队地往城西去了,开荒抢功劳的事情宜早不宜迟。
“小兄弟,你和你家娘子也来了。”吭哧吭哧挖泥开路的人群,隐隐拧成了一股绳,挖土挖得十分卖力。
现下平整的土地,未来都有可能是自己的家,而一起干活的,以後也有可能住在自己隔壁,交个好总是没错的。
至于偷听什麽的,大夥心照不宣,闭口不言。
“诶,你们怎麽这麽早?”
“嗨呀,这不是替大家夥清块地嘛。人家读书人有句话,叫天下为公!”
“徐大哥说的是,我们也这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