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
自打纳喇族议亲的人马进了京,驿馆附近连讨生活的乞儿都挪了地。
那处总有些混杂着膻气的酒臭,且塞外汉子总是趾高气昂,不仅将朝中拨付的银钱挥霍殆尽,而且随意打骂小厮,见了上心的物什拿了就走,实在叫寻常人家苦不堪言。
昨日,那些人听闻秋月楼的酒水远近闻名,便嚷嚷着要去吃酒。
“这不就是掺了糖的马尿!”
“哈哈哈哈哈——”
秋月楼的厅堂一片狼藉,这些人仰头把酒灌下,酒液顺着嘴角流进敞开的衣襟,有的直接用手抓着盘中的酱肘子大快朵颐,只管吃得顺畅。
“怎麽?你们的姑娘都躲起来了?”
老鸨派了小厮去卖笑,仔细解释楼里的姑娘不轻易见人,京中的官爷要想见上一面也不易。
他们才不听中原人比马鞭还长的套话,当即不耐烦,大摇大摆地推砸门要找姑娘。
琵琶声婉转悠扬,忽自高处缓缓而起。
几杯黄酒下肚,纳喇的粗壮汉子朗声大笑,纷纷踹倒桌椅,扛着酒坛就往楼上去。
“姑娘,你快停下!”铃儿守着门闩,急劝,“谢公子早就遣人递了信,要姑娘待在阁中不理事。”
“还算他有几分情意。”秋半提了裙摆便要起身,她早把最得意的首饰摘下,只留一根朴素木簪。
“铃儿,你知道我的细软都放在哪里,寻个吉日赎身,离开这地方吧。”
“姑娘啊!”铃儿眼中噙泪,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是娇养着的,哪里经得住那些人的折腾。
若非秋半自己弹琴引人,这苦差事落不到她头上。老鸨早就让花魁们都安生待着,仔细自己的性命。
秋半走到窗前,把那只精巧的铃铛取下,放在桌上,想了想又仔细地摆正,纤长葱指缓缓理着吊穗。
“红颜多是薄命。”秋半眉眼多情,含笑不含苦,“我也算富贵一生,也够了。怎也不会让这些蛮子欺辱我的姐妹们,你们年岁还小。”
她已在酒里掺进许多助兴的药,烈酒上头,人晕乎了,记不得事,也就不会痛。
既然把女子当草芥,却又舔着唾液,对着她们发情,如同牲畜一般肮脏可耻。反抗不得,那不若一起死吧,马上风也是便宜了他们。
秋月楼里的女子,不是只会吟唱风花雪月。
擡棺的两个小厮也是叹气,他们说着红消香断,可怜可叹。
许明霁久久无言,他心里堵得慌,连呼吸都带着寒气。
凤山阁的许多买卖,大多是秋半张罗着促成的。
她前些日子,还掏私己钱订了好些新进的衣裳,也没有拿返银,说是多馀的钱财权当她做好事为自己积福,让人捐给京郊施粥的寺庙。
待铃儿好不容易缓过气,许明霁才问:“可有给秋半姑娘换上新衣,她爱美,总要好生梳洗一番。”
“嗯,回许公子,楼里的姐姐们给姑娘梳的妆,很是漂亮。”
“好。我还能替秋半姑娘做些什麽?”
“我们会替秋半料理好身後事,多谢公子。”一曼妙女子现身,眼睛敷了粉也能瞧见红肿,她福身盈盈一拜。
“只是有事相求。”
“但说无妨。”许明霁虚扶起姑娘,这群女子自有她们的风骨。
“公子是王家的人,我代楼里衆姐妹来问,凤山阁的银钱,可还会分到王家手里?边疆战士的粮草,可还能从中得上几分几钱?”
姑娘目光炯炯,不见泪,唯馀恨。
“还能得一些。此前南江一事,诸位姑娘已是倾力相助。如今多事之秋,还望保重自身。”
“不当事。我们姐妹这些年也有积蓄,万望公子和王家不嫌脂粉气重,若能换得几支箭簇几把利器,杀几个……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