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元娘便抱着舒婷守在后门处张望。檐角凝着的水珠“啪嗒”砸在青苔上,溅湿了她绣着缠枝莲的鞋尖。怀里的小丫头突然蹬着藕节腿“咿呀”叫起来,奶团子攥着草编蚂蚱的手直指巷口——骡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惊飞了觅食的麻雀。
“吁——”
杨大江的破草帽从车辕后头冒出来,短褐衣摆沾满泥浆,活像在田里打过滚的泥鳅。元娘刚要开口,就见他跳下车抄起扁担卸货,麻袋口露出的青菜还滚着晨露:
“后山的芫荽长得旺,多带了两捆。”
“西坡的麦苗闹蚜虫,昨儿跟周贵在地头撒草木灰到三更天”
元娘递帕子的手僵在半空,帕子上绣的并蒂莲正巧蹭过他沾着泥星子的下巴。杨大江已经蹿进灶房,抓起两个肉包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吸溜气也不松口。舒玉趿拉着歪斜的绣鞋追出来,顶翘着两撮呆毛:
“阿爹!昨儿你”
“晚些说!”
杨大江噎得直抻脖子,抄起葫芦瓢灌了个底朝天,杨大江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油手在衣襟蹭出两道亮印,
“爹!钱师父!咱得赶在晌午前回村!”
杨老爹的烟袋锅刚点上,就被儿子拽着往外跑。钱师父抱着工具箱骂骂咧咧:
“催命呢!老夫的早膳”
“周叔说北坡的沟渠还堵着!”
骡铃“叮当”响远时,蒸笼腾起的热气才刚漫过门槛。
这边蒸雾未散,杨大川又风风火火撞进来。裤脚卷到膝盖,草鞋底粘着半片烂菜叶,活像被狗撵的兔子:
“阿娘!县学要五十个素包!”
爪子刚碰到蒸笼就被刘秀芝一锅铲拍开:
“作死啊!刚出笼的烫手!”
“天大亮前得送到!”
杨大川龇牙咧嘴抓了两个包子往怀里揣,烫得在衣襟里倒腾,活像揣着俩火炭。颜氏举着擀面杖追到门口时,人早蹿出二里地,只剩街角飘来句
“一会儿回来吃面——”
“一个个跟急着投胎似的!”
老太太的骂声惊得梁上燕子弃巢而飞。
八仙桌上的米粥腾着热气,舒婷的拨浪鼓在空荡荡的厅堂里格外清脆。元娘搅着碗里的粥,筷子尖戳着三颗腌豆,瞧着豆子慢慢沉底。颜氏“啪”地摔了竹箸:
“吃!吃完干活!他们不在咱娘几个落个清净呢!”
辰时的日头刚爬上幌子,门板还没卸完,食客就涌了进来。周婆子顶着蒸笼穿梭如杂耍,元娘的算盘珠子打得比檐头雨滴还急。舒玉抱着舒婷往柜台后一坐,活脱脱观音座下的童女——如果忽略奶团子正把口水往账本上蹭的话。
“三号桌要添辣酱!”
“素包五个带走!”
舒玉踮脚扒着柜台喊,羊角辫扫过砚台,溅起几点墨星子。元娘慌得左手按账本,右手摇拨浪鼓哄孩子,活似观音现了千手相。
“今日的包子格外香!”
穿绸衫的老爷捻着胡须夸赞,
“肉馅儿比往常鲜嫩三分!”
柜台后的元娘闻言一怔,险些让舒婷的虎头鞋踢翻砚台。颜氏从灶房探出头,围裙上还沾着面粉:
“奇了怪了,馅料都是按方子调的”
后厨蒸笼摞得比人高,颜氏掀开笼盖的手顿了顿,随手拿了个包子掰开细品:
“老面、猪肉、葱末没差啊?”
“娘!三号桌要加碗蛋花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