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双老谋深算的眼睛,在清冷的月光下无声地交锋。一个在泥地里狼狈不堪却眼神锐利如鹰隼,一个拄着烟袋气定神闲如渊渟岳峙。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呕吐物的酸腐和无声的硝烟。
“粮,有。”
杨老爹的烟袋锅在松软的泥地上轻轻一磕,笃定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三十担起步,只多不少!都是顶好的粗粮,填肚子管够!”
三十担!齐老爷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数目,解不了大军所需,但作为“带头”的引子,撬动其他大户,分量足够了!
“至于价钱嘛……”
杨老爹拖长了调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按眼下的市价,减半!”
“减半?!”
齐老爷失声叫了出来,随即意识到失态,立刻压低声音,脸上肌肉抽搐,
“杨老哥,你这是房子着了抢东西——趁火打劫啊?如今粮价一日三跳,有银子都买不到!减半?哼……”
他肉痛得心都在滴血,虽然知道这价钱杨家肯定亏到姥姥家,但商人逐利的天性让他本能地讨价还价。
杨老爹稳如泰山,烟袋锅又磕了一下地面:
“齐东家,账不是这么算的。”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这粮,是我杨家‘卖’给你齐家。你齐家再以自家名义,‘捐’给县衙!银子,你齐家出,名,你齐家担!功德碑位,朝廷旌表的机会……值不值那点差价?”
他浑浊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齐老爷华贵却沾满污秽的袍子,
“再说了,这买卖,你齐家不亏。粮食进了县衙大仓,你齐家得了名,守城的兵吃饱了肚子,顶住了鞑子,你齐家的铺子产业才保得住!这是名利双收,一本万利的买卖!”
句句诛心!直指要害!齐老爷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是啊,银子固然重要,但齐家现在缺的是名声!是向上攀爬的阶梯!是这份能在乱世中保全产业的“护身符”!这老狐狸,把他那点心思算得死死的!
他盯着杨老爹看了半晌,眼神复杂难言。最终,牙一咬,心一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成交!”
他顿了顿,补充道,
“但必须快!最迟明早,粮要入官仓!而且……”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杨老哥,你如何把这粮食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来?城门可是封得死死的!别到时候……”
杨老爹呵呵一笑,摆摆手打断他:
“这就不劳齐东家费心了。粮食如何‘来’,是我杨家的本事。你只需备好银子,等县衙的人敲锣打鼓给你送‘乐善好施’的牌匾便是。”
那笃定的神态,仿佛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简单的事。
杨老爹顿了顿,浑浊的眼珠盯着齐万年: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粮食是齐家‘倾尽家财’、‘费尽千辛万苦’筹措而来!与杨家,没半点干系!立碑请功的折子上,也只会有一个名字——齐府齐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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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老爷碰了个软钉子,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却也无可奈何。他深深看了杨老爹一眼,那点商人的精明算计彻底被一种复杂的敬畏取代。他不再追问,吃力地扶着站起身,拍了拍沾满泥污的袍子下摆,自嘲地苦笑一声:
“罢了罢了!杨老哥手段通天,在下服了!只是……”
他目光扫过旁边一直沉默如影子、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暗卫乙,一肚子邪火终于找到了泄口,没好气地斥道:
“你个憨货!木头桩子似的杵着!买卖都谈成了,连口茶都不知道给老爷我端来漱漱口?!没轻没重的!这把老骨头,差点就交代在半道上了!”
暗卫乙眼皮都没抬一下,面无表情地走到浇菜的水桶旁,拿起刚才齐老爷用过的那只瓢,从桶里舀了满满一瓢混着泥土的浑水,径直递到齐老爷面前。
齐老爷看着瓢里那浑浊的水面,气得眼前黑,胡子都翘了起来:
“你……!”
他一把夺过瓢,赌气似的狠狠灌了一大口漱了漱,又“噗”地吐在地上,只觉得满嘴都是土腥味,更是憋屈得不行。
杨老爹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也不言语。
草草漱了口,齐老爷感觉嘴里那股味道更怪了,也懒得再计较。他和杨老爹低声商定了交粮的时间、地点(定在齐家一处靠近城墙、相对僻静的库房)、交接暗号等细节。一切敲定,他整了整凌乱不堪的衣袍,站起身,对着杨老爹拱了拱手,语气复杂:
“杨老哥,今日之事,齐某领情了。虽然不知你为何不自己出面,甘愿把这泼天的名声让给我齐家……但这份人情,齐家记住了!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只要不伤天害理,齐某定当尽力!”
杨老爹也站起身,微微颔,脸上的笑容依旧平和,却不置可否:
“齐东家言重了,互利互惠罢了。乙,送客。”
“是!”
暗卫乙应声上前。
齐老爷看着暗卫乙那蒲扇般的大手又朝自己伸过来,脸色瞬间煞白,连连摆手后退:
“别!别扛!我自己走!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