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你的胆量说这种话?”陆林花尖声叫道。
“可是你也说过这样的话,一个母亲也不该说这种话。”
“我是你妈!生下来,养大你的妈!”
裴春之感到自己的胸膛正在一起一伏,她张了张嘴,把心里本能翻涌的恶心和难受压下去,冷漠地说:“我只有外婆,没有妈妈。”
陆林花微微摇晃着,她忽然笑了。
陆林花按住裴春之的手臂,她们离得如此之近,脸对着脸,眼睛靠着眼睛。
姚倩倩看得害怕,她生怕陆林花又发疯要把裴春之带到河里去。然而,她担心的什麽也没发生,陆林花只是微笑着对裴春之说了一段话,随即便松开手。
她转身拉起裴载之,像结束了散步一样往公路上走去。裴载之跌跌撞撞,他挣开母亲的手,冲陆林花大喊了几句,然後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陆林花一个人站在公路边上,姚倩倩看她,狂风大作,她的发丝拂动,陆林花也发现了姚倩倩的目光,她缓缓地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姚倩倩转过头,想问裴春之那个疯女人到底说了什麽。
——顿时,姚倩倩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裴春之一动不动,脸上满是泪水。
她涕泪涟涟。
*
裴春之是从物理集训的地方冲出来坐高铁和打车回的林溪。
裴载之和姚倩倩同时找到她,事情一定非同小可,她比所有人都更清楚陆林花发疯时的可怖。裴春之立即跟教练请了假,什麽东西都没带,飞一样地跑回了林溪。
物理集训在宁杭举行,本来,再过几天她就要和集训队一起啓程去北京,如果陆林花再晚几天发疯,她可能赶都赶不回来。
事情乱成了一团浆糊。
裴春之坐上高铁回宁杭继续物理集训,姚倩倩担心她,说什麽都要陪着过去住一天。
裴春之不知道怎麽拒绝,最後什麽也没说。姚倩倩就坐在她旁边,时不时瞥她一眼。
气氛凝重,姚倩倩小声说:“裴载之刚刚跟我打电话,他一个人留在新安了,他妈妈还是坚持要走。”
“嗯。”
“他妈妈给他留了点钱,你不用担心他上学。”
裴春之轻轻点了点头。
高铁开动了,车轮滚动,铁质轨道嘎吱作响,远处的田野结束收割的季节,呈现枯黄的色块。
一只手搭上姚倩倩的手,她擡起头,看向裴春之,她垂着脸,头发落在脸颊边,定定地看着地上。
泪一滴丶一滴地滚动。
裴春之的侧脸呈现坚不可摧的宁静,她缓缓地握紧姚倩倩的手,力气很大很大,姚倩倩被握得生疼,她小声问:“当时,你妈妈和你说了什麽?”
——那张和她相似的脸上绽放出光彩,她们靠得很近,近到裴春之能看清母亲脸上的褐斑和纹路,她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嘴角和她位置一样的梨涡。
“裴春之,你觉得你有外婆,我却不觉得我有母亲。”陆林花亲昵地说,“你外婆最爱的孩子并不是你,而是陆春红——我早死的姐姐。你不知道她的存在吧?我从没跟人说过,我妈肯定也不会说。”
“我生下你和在在的时候抱给她看,我多麽希望,多麽祈求她夸夸我,至少高兴高兴……”
“是她给你们取的名字,春在,你没有好好想过吗?为什麽是春和在?因为我的姐姐叫春红。”
“你怎麽这副表情?这就接受不了了吗?我当时也接受不了,我刚生完孩子两天啊,她拿个死人的名字给你们取名字!这就是你的好外婆!你觉得她有过一丝一毫的爱我吗?”
“你既然这麽爱我妈,那我就不能替她背着黑锅。我知道,你肯定觉得,四岁时你留在林溪是因为我和你爸重男轻女,对不对?”
陆林花冷笑起来。
“我是要把你们两个一起带回新安的,是我妈——她只想养你,她说她只要你,只要女儿,她不要儿子,因为你是陆春红重新投胎回来了……你觉得你是谁?你只是我妈的寄托!”
“我是你妈妈,你觉得外婆会毫无理由地比我更爱你吗?这个世界上没人爱你,没有人——我只要一想到,我妈把你当我姐的投胎转世——我就恶心得想吐!”
裴春之按住座椅,她感到浑身发冷,头晕目眩,整个人虚脱无力。
姚倩倩喊她的名字,“春之,春之!”她的声音细细柔柔,裴春之觉得有一万个人在喊她,脑海里一会儿是外婆抱着她时的神情,一会儿是陆林花冷淡的脸,又一会儿是裴载之伸出的手,他把她推下去——外婆,无时无刻,每分每秒,从前世到现在,她靠着外婆的生与死走到今天这一步,直到陆林花哈哈大笑地告诉她:你大错特错。
裴春之想吐,想尖叫,她觉得有一个更痛苦的小裴春之在她的身体里跳动,试图撕开脸上的僞装。她头一次觉得这麽累丶这麽这麽累。
陆林花真的了解她。
裴春之不寒而栗。
渐渐地,她的头往旁边偏去,姚倩倩摸着她的额头,向旁边焦急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