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德脸上的笑意骤然凝固,握着画卷的手指微微收紧,眼中闪过极大的错愕,但这份惊讶也只持续了一瞬,便化为了然与更深沉的探究。
他沉默片刻,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婢女退下。
待房门关上,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几分凝重:“沈姑娘……你可知此事关系重大?”
“正因如此,才不敢再连累将军。”芳如垂眸,“我的伤已无大碍,今日便向将军辞行……”
“且慢。”严德打断她,他推动轮椅,靠近了些,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你既然坦诚相告,我又岂能坐视不理?你一个弱女子,能逃到哪里去?这庄子虽非铜墙铁壁,但护你一时周全,尚能做到。”
芳如闻言,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将军……您何必为了我,去触怒陛下?这可是欺君之罪!”
严德的嘴角却泛起一丝复杂难辨的笑意,那笑意中竟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底气:“沈姑娘不必为我忧心。我与当今陛下……有些故旧之交。这点风波,严某还担待得起。”
他确实有不怕的资本。
可这份“不怕”的背後,是滔天的权势和帝王近乎偏袒的回护。
自己躲在他的羽翼下,真的安全吗?
还是从一个漩涡,跳入了另一个更深的丶与周凌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棋局之中?
芳如心绪纷乱,但眼下别无选择,只得暂且安住下来,专心养伤。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严德虽行动不便,却几乎每日都会过来探望。
有时是带着新得的诗集与她品评,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她临摹字帖,目光温和而专注。
他谈吐风雅,见识广博,总能找到恰当的话题,既不冷场,也不逾矩。
但芳如并非懵懂少女,她敏锐地察觉到,那份温和有礼之下,渐渐滋生出了不同寻常的关切。
他会记得她随口提过喜欢糕点,下次来时桌上便会悄然出现;会在起风时,不动声色地命婢女为她添一件披风;会在她因为腿伤行动不便而微微蹙眉时,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心疼。
这种细致入微的体贴,像初春的溪水,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日常。
然而,每当严德的目光流露出超越客套的温柔,或是言语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试探时,芳如总是下意识地避开。
她会巧妙地转移话题,或者借口疲累需要休息。
她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也欣赏他的君子之风,但她的心早已被前世的纠葛与对顾舟的牵挂填满,更清楚自己身负的麻烦,绝不愿再将这位本已坎坷的将军拖入更深的泥潭。
这份刻意的回避,严德何等敏锐,自然心知肚明。
他并不点破,也未强求,只是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给予她所需的安宁,但那份默默守护的姿态,却愈发明显。
越是如此,芳如内心越是不安。
她不能利用别人的好感作为避难的筹码,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伤渐好转,离开的念头也日益强烈。
她必须走,既是为了寻找真正的自由,也是为了不欠下这份她还不起的情债。
一日清晨,芳如留下一封简短的信笺,再次感谢救命之恩并言明不愿连累,便悄然离开了庄子。
她混入城中,试图寻机出城,却惊骇地发现,城门口的盘查远比她想象的严密,自己的画像赫然张贴在告示栏上,守城兵卒对过往行人查验得极其仔细。
她心下骇然,压低帷帽,转身欲寻他路,却不料与一队巡城士兵迎面撞上。
“站住!什麽人?帷帽摘下来!”为首的士兵厉声喝道,目光如炬。
芳如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正不知所措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後响起:
“何事惊扰?”
只见严德端坐于轮椅上,由侍从推着,迅速来到近前。
他目光扫过那士兵,随即极其自然地将芳如揽入怀中,让她的脸深深埋在自己胸前,用宽大的披风将她遮得严严实实,然後对那士兵沉声道:“这是内子,身子不适,受不得惊扰。怎麽,连本将军的人也要盘查?”
他语气平静,却自有一股久经沙场的煞气。
那士兵显然认出了严德,顿时气势矮了半截,连忙躬身赔罪:“不敢不敢!小的不知是将军夫人,冒犯了,请将军恕罪!”
严德冷哼一声,不再多言,示意侍从推着轮椅,就这样紧紧护着芳如,从容离去。
严德将芳如径直带回府中,一进书房,屏退左右。
惊魂未定的芳如尚未开口再次道谢并辞行,严德却先一步凝视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直接:
“沈姑娘,方才情急之下,唐突了姑娘,但‘内子’二字,并非全是权宜之计。”他推动轮椅,靠近一步,目光灼灼,“严某冒昧,想问姑娘一句,可愿真的嫁与我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