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汉子推搡着周凌,欲将他押走。
经过一直躲在箱子後丶看似惊惶的芳如身边时,周凌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在芳如脸上,汗湿的额发下,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寒潭,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惊恐,只有一种几乎要将人看穿的审视,以及一丝……了然的丶甚至带着点玩味的讥诮。
他什麽也没说,只是那一眼,仿佛在说:“好戏才刚刚开始。”随即被粗暴地推搡着离开。
芳如的心跳,因他那一眼,骤然失序。
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继续躲在旁边堆放杂物的阴影里,屏息凝神。
耳边是暗卫与残馀白阳会衆短兵相接的厮杀声和远去的脚步声。
她知道,按照前世的轨迹,此刻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果然,就在暗卫们追着皇帝被掳走的方向离去後不久,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後悄然靠近。
芳如眼神一凛,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微微调整了姿势,好整以暇地等着。
她记得,前世正是此时,有人从背後偷袭,将她打晕带走。
而那个人,就是去而复返的黄江。
就在对方伸手欲拍向她後颈的瞬间,芳如猛地转身,目光冷静地直视来人,低声道:“黄香主,是我。”
黄江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赞赏:“沈姑娘果然机警!我还担心你受了惊吓。”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确认安全後,态度比之前明显客气了许多,“此次能如此顺利擒获周凌,沈姑娘你居功至伟,胆识过人,黄某佩服。”
芳如微微颔首,并不居功:“香主过誉,分内之事。”
黄江压低声音:“此地不宜久留,朝廷的人很快会到。沈姑娘,你既深得刘舵主信任,又对此事知之甚详,不如随我一同前去审问那狗皇帝?也好看清他的真面目,日後在会中,这也是一份重要的资历。”
这番邀请,与前世直接将她也视为需要拷问的囚犯的态度,已是天壤之别。
芳如心中明了,这是她进一步获取信任丶并伺机推动计划的关键一步。
她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凝重与好奇:“愿听香主安排。”
如前世一样,周凌被白阳会带到了一处偏僻的民房。
芳如并未进入审讯的房间,而是选择留在走廊上,透过窗缝冷静地观察室内情形。
审讯室内,黄江等人逼迫周凌写下罪己诏。
周凌虽受制于人,却依旧姿态高傲,言语间甚至反过来试探白阳会的底细。
芳如看准时机,找到守在门外的黄江,低声而急切地说:“黄香主,不能再等了!周凌惯会蛊惑人心,他接下来定会说出‘等你们杀了我,你们教主便可借此宣扬天命所归,届时为了安抚朝廷丶顺利招安,必然会将你们这些‘弑君者’推出来顶罪’之类的话,来分化瓦解你们!若再不果断处置,待御林军循迹赶到,我们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黄江眼中杀机一闪,显然被芳如描绘的可怕後果说服了。
他紧了紧手中的刀,转身便要推门进入关押周凌的房间。
芳如屏住呼吸,透过窗缝紧紧盯着室内。
只见黄江气势汹汹地闯入,刀尖直指被缚在椅上的周凌,厉声道:“狗皇帝!死到临头,还有什麽遗言!”
然而,面对近在咫尺的利刃,周凌竟毫无惧色。
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被绑缚的坐姿,让自己显得更从容些,随即擡起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黄江。
那眼神深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他才是掌控全局的人。
“黄江,”周凌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竟让凶悍的黄江动作一滞,“朕若没记错,你本是河间府人士。十年前,你有个女儿,年方六岁,活泼可爱,名唤‘丫丫’。”
黄江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脸上的杀气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骇取代:“你……你怎麽会……”
周凌无视他的震惊,继续用那种不疾不徐丶却字字诛心的语调说道:“可惜,丫丫在集市上被当地斧头帮恶霸蒋毅纵马踏死。你悲愤交加,散尽家财四处告官,却官官相护,求告无门。最终,你手刃了蒋毅的手下,从此亡命江湖,投了白阳会。朕说的,可对?”
这番话不仅让黄江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连窗外偷听的芳如也倒吸一口冷气!
她万万没想到,周凌竟然对黄江的底细了解得如此清楚!
这种深不可测的信息掌控力,让人不寒而栗。
周凌的目光掠过黄江剧烈颤抖的手,最终却似有意似无意地,飘向了芳如藏身的那扇窗户。
隔着薄薄的窗纸,芳如仿佛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