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冷禅三人沉默地踏下华山蜿蜒的石阶,脚步沉滞。
此行目的看似达成——定下八月十五嵩山会盟之期,重选盟主;华山虚实亦已窥探,其凋敝之象远预期。
然而,宁中则那石破天惊的一剑,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们心头。
那一抹寒光掠过咽喉的凉意,此刻仿佛仍在皮肤下隐隐作痛。
“华山……竟衰败至此?”玉玑子望着脚下层叠的山峦,语带感慨,却又难掩一丝侥幸:“若无意外,恢复元气怕需数代之功。”
话虽如此,他心底那点因轻视而起的轻松,早已被那惊鸿一剑斩得粉碎。
左冷禅眉头紧锁,那电光火石间的生死一瞬在他脑中反复重演。
他猛地停步,转向玉玑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玉玑子师叔,宁中则最后那夺命一剑,究竟是何路数?如此奇诡狠辣,前所未见!”
莫大也停下脚步,浑浊的眼中精光微闪,显然对此同样极为关切,目光也落在玉玑子身上。
玉玑子捻着稀疏的胡须,沉吟半晌,摇头道:“贫道亦不知其名。此剑攻敌必救,奇正相生,骨子里确乎是华山剑法的神髓,然其形其意……凌厉迅疾至此,闻所未闻。”
他脸上也浮起困惑与凝重。
左冷禅闻言,不再追问,只是深深吸了一口山间微凉的空气。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华山派的底蕴果然深不可测。
即便沦落至此绝境,竟还能出宁中则这等剑术奇才!
那岳不群……他回想着岳不群那看似激愤实则隐忍的表现,心下判断:武功或许不弱,但观其行事,终究是个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的角色。
一旁的莫大,却一直沉默不语,脸上依旧是那副愁苦神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岳不群眼中那瞬间的冰寒与隐忍的杀意,绝非莽撞少年所能有。
此人城府,深得很呐。
……
剑气冲霄堂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方才剑拔弩张的余味。
岳不群送客归来,在宁清林下的椅子上坐下,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宁清林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啜了一口,抬眼看向徒弟,目光平和却带着审视:“回来了?说说看,这三个不之客,在你眼里是何等货色?”
岳不群脸上那副送客时的冷硬面具瞬间融化,又变回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嵩山左冷禅,锋芒毕露,野心勃勃;衡山莫大,深藏不露,心思难测;泰山玉玑子嘛……”
他轻哼一声,“空有觊觎之心,却无匹配之力,守着祖业吃老本罢了。”
宁清林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哦?比之你岳不群,又如何?”
岳不群坦然一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与自信:“单论武功修为,弟子自认不输他们任何一人。若论心机城府,那莫大怕是要胜我一筹。至于玉玑子师叔,有野心却无实力,不足为虑。左冷禅确是个人物,可惜……太沉不住气,急功近利了些。不过嵩山派,怕是要在他手中崛起了。”
“你对莫大的评价,倒是出乎为师意料的高。”宁清林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为何?”
岳不群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临别时他那句‘华山在你手中定会扬光大’,听着是客套,可弟子总觉得……他似乎看穿了我先前几分做戏的痕迹。或许,是我演得还不够好?”
“呵呵呵……”宁清林终于笑出声来,带着长辈的宽容与了然,“你的火候,确还差了几分。最后左冷禅咄咄逼人时,你怕是动了真怒,杀气都压不住了?”
岳不群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赧然:“师父明察秋毫。弟子……弟子当时确实险些按捺不住。若非师妹抢先出手,弟子那一招‘太岳三青峰’,怕是已招呼到左冷禅身上,给他留几个血窟窿了。”
他起身,对着宁清林深深一揖,“弟子冲动,险些误了师父大计,请师父责罚!”
宁清林摆摆手,眼中并无责备,反而带着一丝欣慰:“责罚什么?听到外人如此折辱华山,你若还能心如止水,毫无波澜,为师反倒要怀疑自己是否所托非人了!有血性,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透出几分苍凉与无奈:“左冷禅此子,确是枭雄之姿。嵩山……嵩山怕是要乘势而起了。我华山这偌大的名头,这‘五岳盟主’的尊位,终究是要白白便宜了他们嵩山。”
“师父此言差矣!”岳不群眼中精光一闪,斩钉截铁地说道,“天下岂有白白便宜之事?他们既然接下这‘五岳盟主’的名头,就得担起这份沉甸甸的责任!过去百年,嵩山、泰山、衡山、恒山,哪一派不曾在我华山这棵大树下乘凉避祸?如今我华山遭逢大难,也该轮到他们出出力,让我华山……也在这新的大树下,好好歇息,休养生息了!”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宁清林看着眼前这锋芒渐露的弟子,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作释然的赞许:“说得好!我华山眼下最紧要的,便是韬光养晦,积攒力量。好了,这些事暂且放下。随为师去找找你师妹吧,那丫头性子烈,受了委屈,别一个人躲着哭坏了身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提起宁中则,岳不群眼中立刻亮起光彩,方才的沉郁一扫而空:“是!师父!”
声音里满是急切。
师徒二人寻遍了宁中则常去的几处地方——后山竹林、她自己的小院、甚至岳不群练剑的崖边,皆不见那抹熟悉的青色身影。
岳不群心中越焦急,额角都渗出细汗:“师父,师妹不会一气之下跑下山去了吧?”
宁清林眉头微蹙,忽然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莫不是……去了风师弟那里诉苦?”
华山上下,能让宁中则毫无顾忌倾吐委屈的,除了岳不群和她爹,也就只剩那位性情孤僻却对她颇为宠溺的风师叔了。
岳不群一拍额头:“定是如此!”
两人不再迟疑,立刻转向后山思过崖。
尚未走近院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宁中则清脆又带着愤懑的声音,像连珠炮般响着:“……那嵩山的左冷禅,简直欺人太甚!看我们华山人少,就蹬鼻子上脸!还有那泰山的玉玑子,倚老卖老,满口歪理!风师叔,您说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偶尔夹杂着风清扬那略带沙哑却饶有兴味的回应:“哦?竟有此事?”
“嗯,接着说。”
“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