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大帐,此刻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衰败的气息。
巨大的帐幔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帐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冰冷的石壁上跳动,映照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影,曾经的武林巨擘嵩山派掌门李贺云,和他的席弟子,也是他倾尽心血培养的继承人——左冷禅。
昔日五岳会盟之上,李贺云是何等的意气风,谈笑间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仿佛整个武林都在他掌中翻覆。
然而此刻,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矮榻上的他,早已是形容枯槁,判若两人。
原本红润饱满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蜡黄得如同久经风霜的旧纸,没有一丝血色;
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里光彩黯淡,唯有偶尔掠过的一丝精芒,才能窥见这位绝顶高手昔日的锋芒。
他的呼吸沉重而短促,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胸腔,出破风箱般的嘶鸣,显然内伤沉重至极,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左冷禅就坐在榻边的矮凳上。
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如铁,即使在这样压抑的氛围里,也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沉稳。
他手中端着一只温润的白玉碗,碗中是刚刚煎熬好的汤药,色泽深褐,散着浓郁苦涩的气息。
他动作沉稳,用银匙舀起一勺药汁,小心翼翼地递到师父干裂的唇边。
他的眼神专注,但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湖泊,看不出任何波澜。
李贺云微微启唇,艰难地将药汁咽下。
那苦涩的味道似乎牵动了他体内某个可怕的病灶,他喉头猛地一滚,紧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
这咳嗽来得如此猛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咳出来。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蜡黄的脸瞬间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噗”的一声,刚咽下的药汁混合着暗红色的血块,喷洒在洁白的锦褥和他自己的前襟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污迹。
血腥味瞬间盖过了药味,在帐内弥漫开来。
左冷禅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他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或厌恶的神色,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只是默默地放下玉碗,取过旁边温热的湿布,动作细致而轻柔地为师父擦拭嘴角和衣襟上的污物。
他的动作精准、冷静,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而非一个濒死之人。
那冰冷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喘息稍定,李贺云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落在左冷禅那张年轻却过分冷硬的面孔上。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风烛残年的虚弱和尘埃落定的释然,缓缓说道:“徒儿……看来为师……是撑不过这一关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沉重的叹息。
左冷禅的手微微一顿,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沉默着,像一块矗立在风雪中的顽石。
他天生就不是那种能言善道、懂得用温言软语安慰人心的人。
他的世界充满了计算、谋略和冰冷的现实。
此刻面对师父临终的宣告,万千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一片沉重的死寂。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出任何声音,只是将目光垂得更低,专注于手中的布巾,仿佛那上面有着无穷的奥秘。
李贺云似乎也并未期待得到什么温情的回应。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弟了。
看着左冷禅沉默的样子,他反而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那笑意里包含着理解,甚至是一点点的欣赏。
他并不在意徒儿的寡言,只是继续用那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道:“华山……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这是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左冷禅抬起头,迎上师父询问的目光,简洁地答道:“今天中午离开的。”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渲染,只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听到这个消息,李贺云浑浊的眼中陡然迸出一股强烈的恨意与不甘,那光芒甚至短暂地驱散了他脸上的死气。
他几乎是咬着牙,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怨毒与决绝:“宁清林……和岳不群……这两个人……必须要死!”
他的呼吸因为激动而再次急促起来,但语气却斩钉截铁,“否则……我嵩山……将永无出头之日!
永远……被他们压在脚下!”
“放心吧,师父。”
左冷禅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其中蕴含的杀意和笃定,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誓言都更令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