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有盏茶时间,演武场上落针可闻。
华山绝顶的风穿过松林,呜咽低回,衬得数十位江湖豪客如泥塑木雕,无人敢上前一步。
岳不群端坐主位,指尖摩挲着青瓷茶盏温润的边沿,目光平静扫过场中一张张或凝重、或闪烁、或隐含不服的脸庞。
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悄然升起——宁师妹身怀六甲,特意叮嘱的温补药膳,时辰若耽搁久了,药膳怕要大打折扣。
他放下茶盏,“嗒”一声轻响,在这死寂中却如石坠深潭。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中:“怎么,诸位英雄……竟是不相信自己手中这柄剑么?”
这话如淬冰的针,扎得众人脸色骤沉,呼吸粗重。
有人握紧剑柄,指节泛白;有人眼神游移,不敢对视;更有人胸中无名火起,却被无形力量死死压住,喉头滚动,吐不出半个字。
空气凝滞,沉甸甸压在每个人肩头。
沉寂被一声低喝打破。
人群中走出一个精悍汉子,身形如标枪挺直,正是“快剑”董飞。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悸动,抱拳道:“岳掌门寥寥数语,便知是深谙剑道真味的高人。董某斗胆,请岳掌门赐教!”
眼神灼灼,虽知对方深不可测,剑客尊严不容他退缩,腰间长剑在鞘中出轻微嗡鸣。
“好。”岳不群微微颔,并无多言。
随手提起倚在石凳旁的佩剑,剑鞘古朴无华。
他未施展轻功,如闲庭信步,缓缓向场中央的董飞走去。
这寻常步履,引来了几声压抑的嗤笑和低语。
“瞧这架势……啧,连点起手式都无?”
“动作忒慢,毫无凌厉之气,莫不是虚有其名?”
“董飞的快剑可不是吃素的,这般托大,怕是要吃亏!”议论声飘散风中。
几乎无人留意,岳不群握剑的手,五指稳定如山岳,纹丝不动。
在董飞视野里,岳不群每一步都带来恐怖景象。
第一步落下,董飞只觉那青衫身影骤然拔高,如置身华山绝顶云端,垂目俯视。
那目光如冰似雪,穿透一切,将他肌肉紧绷、心跳加、乃至脑海未成型的出剑念头,照得纤毫毕现!
彻骨寒意瞬间攫住心肺。
他本能欲拔剑,五指在剑柄上无声变幻力——刺?削?撩?格?快剑起手式脑中电闪。
可每一种念头刚成型,就被那目光捕捉,随即被沛然莫御的意念无情碾碎!剑未离鞘,败局已定!
冷汗浸透内衫,沿鬓角滑落,砸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湿痕。
岳不群第二步踏出,节奏不变。
咚!脚步声似踏在董飞心口!
董飞全身剧震,心脏如遭无形巨手狠攥,猛地向上一顶,几乎破喉而出!
呼吸骤窒,眼前黑,腥甜涌上喉头。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与眼前之人横亘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所有争胜扬名之念,在这浩如烟海、重若山岳的气势下,灰飞烟灭。
支撑他的,唯剩悲壮念头——拔剑!像个真正剑客拔剑!即便剑出即死,也要让伙伴出最后清鸣!
猛咬舌尖,剧痛驱散昏沉。
董飞拼尽全力,将连鞘长剑缓缓向外拔出,动作笨拙艰难,如剑鞘灌满水银。
右臂肌肉虬结,青筋暴突,每一次移动都伴着骨骼细微咯吱声。
“嘶……”有人倒抽冷气。
“这……董飞疯了?慢如龟爬,空门尽露!”
“怪哉!‘快剑’拔剑如电!怎会如此?”场边哗然,惊疑四起。
这绝非紧张可解!
岳不群眼底掠过一丝极淡赞赏。
他未料在自己气势笼罩下,此人竟还能凝聚纯粹剑意。
这份宁折不弯、以死明志的姿态,已触“剑客”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