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婢隔着老远,只瞧见一双衣摆相贴的璧人,众人交换眼色偷笑,只当帝后情同鱼水。
唯有溪云眼睛被凉风吹得泛红,暗暗心疼。
帷幔后,程芳浓被皇帝捏住下巴,抬起霜白无血色的小脸。
他一个病秧子,力道不重,可他是皇帝,掌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程芳浓没挣扎。
“你杀了我吧。”她闭上眼。
她以为自己能忍下昨夜那样的屈辱,便是无坚不摧。可不知怎的,她忽而有些心灰意冷。
程芳浓没看到,自己闭上眼的那一刻,皇帝眼神明显变化。
皇帝自己也辨不清,是因为她话里颓败的死意,还是因她皎若芙蕖的面容,不出一日便憔悴如即将凋零的白芍药。
指腹间,她光滑的肌肤,亦比昨夜少了一分莹润。
“求皇上念在我并未伤到皇上分毫的份上,能瞒着我的死讯,别教我阿娘知道。”说到最后一句,她嗓音哽咽,眼角坠下滴滴清泪。
泪水砸在皇帝腕间,微微烫。
先前她对着丫鬟哭,哭着说想见她娘。
眼下一副赴死的姿态,最惦记的仍是她娘。
自始至终,她不曾提及她的好父亲程玘。
他知道,程首辅的夫人出自谢氏,就是大晋开国便举族归隐青州的那一支。
谢氏一族在前朝时,人才辈出,风光无两。
可父皇即位后,屡番派人去请,皆是无功而返。
谢氏都是些孤高自许的硬骨头,阖族只有谢夫人在朝,还是因为程谢两家有婚约在先。
程玘那狼子野心的东西,暗自结党,扰乱超纲,窃国之意昭然,可这谢夫人据说深居简出,嫌少在官宦之家走动。
莫非她更亲近谢夫人?
可若真如此,她应当如谢氏一族那般,清高淡泊,怎会听从程玘和太后安排入宫做皇后?
皇帝端凝着她雪白清丽的脸,心下冷笑,呵,此女惯会以柔弱博取怜惜,此举不过是她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
他松开横在她腰间的手臂,信手抽走她手中丝帕,低着头,极有耐心,动作堪称温柔地为她擦拭唇角细微的污秽痕迹。
“卿卿可是朕半副銮驾迎娶的皇后,朕怎么舍得杀你?”皇帝指腹摩挲着她下颌。
他指腹微凉,令程芳浓联想到冷血的蛇虫毒物。
她睁开眼,撞进皇帝眼中诡异的缱绻温情。
“既然入了宫,便好好做朕的皇后,最好和朕一样,日日担惊受怕,夜不安枕,好生享受病痛的折磨,这才是与朕天生一对的好皇后。”皇帝弯唇,嗓音愈低,“朕是疯了,被你们逼疯的。多年来,朕备受煎熬,终于有个你来给朕做伴。”
“好好活着,一日一日陪着朕一起熬。否则,你昨夜做下的丑事,朕不介意让令慈知晓。”
言毕,他毫不留恋地松开手,像丢开什么脏东西。
“卿卿脾胃不和,朕吩咐她们再送些吃的。”
皇帝走出帷幔,步伐不快,缓缓被帷幔遮挡住。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背影,压在程芳浓心口的无形重量才消失。
腹中空空,惊惧交迫,程芳浓头晕眼眩,纤手虚虚扶着墙壁蹲身,在众人看不见的阴影里,短暂环抱住自己。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