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夜色最浓。
城西废弃武库的地下密室阴冷潮湿,铁锈与尘土混杂的气息在鼻腔中沉淀,仿佛吸入一口便能尝到岁月腐朽的苦涩。
石壁渗出的水珠滴落,在寂静中出“嗒……嗒……”的轻响,如同倒计时的钟摆。
那只烙着褪色“烬”字的漆黑木箱被悄然开启,箱盖与箱体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像是老屋梁在噩梦中呻吟。
烛火微颤,映出箱内一排排整齐码放的已组装完毕、仅待引信激活的隐蔽火雷——每枚铜壳冰冷沉重,表面覆着薄层硝霜,内填硝磺混合物,一旦点燃,足以将整座武库化为焦土。
兵部独有的暗记刻于壳底,却无入库编号,宛如幽灵造物。
负责搬运的宦官刚松了口气,指尖尚残留开箱时木刺划过的细微痛感,身后却骤然响起铁链拖过石地的沉重声响,在空旷的密室中激起层层回音,仿佛索命的鬼爪正缓缓收紧。
他惊恐回头,只见御前亲军副统制魏将军如一尊铁塔般立于门口,手中提着一盏蒙着黑布的无光灯笼,昏暗光线勾勒出他冷硬如刀削的侧脸,连呼吸都凝成白雾,沉坠于寒气之中。
“陛下有令,”魏将军的声音低沉而毫无感情,像冬日里结冰的河面,“若三日内朝局未定,便以此物‘清君侧’。”
话音刚落,一道比夜色更深的黑影自头顶狭窄的通风口无声掠过,快如闪电,羽翼几乎不曾搅动空气——正是郑宫女提前布下的夜行哨鹰。
青鸢曾在数日前低声交代:“它认得烬安亭檐角悬挂的磁石铃铛,夜风微震即为归途坐标。”
一枚微小的蜡丸随风而起,如同灰烬逆风飞扬,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直奔西苑烬安亭。
一个时辰后,晨雾尚未散尽,烬安亭的暖阁内却已烛火通明。
湿冷的雾气贴着窗纸游走,偶尔传来远处更鼓的余音。
黄谋士颤抖着手,将哨鹰带回的蜡丸在火上烤化,细绢展开的一瞬,松香与焦皮味扑鼻而来。
他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小姐!他们……他们竟要动用火雷,在兵变中嫁祸于您!”
苏烬宁端坐于窗前,指尖正轻柔地抚过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温热的白瓷茶盏边缘光滑细腻,掌心传来微微的烫意,茶香清冽,带着初春山野的嫩绿气息。
她甚至没有回头,仿佛这足以颠覆乾坤的消息不过是窗外的一阵风。
“他要用火雷逼百官站队……”她轻声低语,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眼底却有寒冰凝结。
末世之眼,悄然激活。
眼前的景物瞬间扭曲,化为无数流光碎影。
三日之内,最激烈的命运轨迹清晰浮现:户部右侍郎刘清源的书房内,他亲手将一份写着“同盟”的密约投入火盆,火光映着他决绝的脸;张氏宗祠,吏部尚书张维身着祭服,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长跪不起,老泪纵横;最后,画面定格于一片焦土狼藉的武库废墟,她自己,一袭红衣立于高处,亲手点燃了一支刺破天际的信号焰火。
她闭目凝神片刻,指尖轻敲案角,声音清冷如露:“青鸢,传令赵云舟,戌时必抵张府外围待命——魏某人今夜必将登门。”
苏烬宁缓缓睁开眼,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那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天怒人怨’。”
她侧过头,对一旁的青鸢下令,声音清冽如冰泉滴落:“传我令,即刻将那份‘神机营克扣军饷致边卒冻毙’的实录册子,制成百份,连夜散布出去。重点抄送给各府那些自诩清流的子弟们,让他们看看,他们效忠的君王,是如何对待为国戍边的将士的!”
与此同时,魏将军已奉旨踏入了吏部尚书张维的府邸。
他未等通报,径直闯入正厅,当着张府上下的面,从袖中取出一枚火雷的残片,“当”地一声掷在张大臣面前的紫檀木桌上,惊得桌上茶盏一跳,滚烫的茶水溅出,灼痛了近旁仆从的手背。
“张大人,”魏将军声如寒铁,“陛下说了,忠奸不两立。今日你若不递上参劾苏烬宁的折子,明日这东西炸响的地方,就是你张家的祖宅!”
张大臣浑身一颤,花白的胡须抖动着,他颤巍巍地起身,似乎就要屈服。
就在此时,一直侍立在侧的胡宫女,也就是苏烬宁安插的眼线,端着一碗汤药款款上前,不动声色地将药碗置于案上:“大人,该喝宁神散了。”
一股清幽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夹杂着茯苓与远志的微苦,那气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钻入老人的鼻腔,唤醒了久被压抑的清明。
张大臣浑浊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他猛地抬头,直视着魏将军,一字一顿地问道:“先帝托孤之时,可曾让我张维,去做一个构陷忠良、颠倒黑白的乱臣贼子?!”
他一把拂袖,将桌上的火雷残片扫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