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我尊重你的私人空间。”边策终于松口,将水杯递到齐知舟嘴唇边,温柔而体贴地说,“喝口水吧。”
杯口被边策细细摩挲了个遍,而杯中并没有水,空空如也。
边策一只手举着水杯,嗓音轻柔:“知舟?”
齐知舟表情没有丝毫波澜,他微微垂首,就着边策的手,轻轻抿了抿干燥的杯沿。
就在这时,脖颈传来一阵轻微的、转瞬即逝的刺痛,共生基因药剂注入他的血管。
齐知舟面不改色,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边策满意地放下水杯,将用完的注射器扔进垃圾桶,微笑着说:“知舟,既然你知道自己怎样才是最符合我心意的,那么就一直保持这样的完美,好吗?”
齐知舟略微有些眩晕,他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边策嗓音依旧温和:“知舟?”
齐知舟抬起头,防护眼镜完美遮住了他眼底的所有情绪,他对边策勾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当然。”
边策愉悦地抚了抚齐知舟微微上扬的唇角,步履从容地离开了实验室。
在他走后,齐知舟像是骤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躬下腰,压抑地喘息着。
他表现得无懈可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实际上手心早已冷汗涔涔。
早在用“山灰”账号传递出消息的几日后,齐知舟就清除了他房内的所有监控设备。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笃定边策会接受他捏造出的理由。
下一次送水日就在后天,储水室里那具没有处理的守卫尸体,就像一颗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
如果两天内,他们无法彻底摧毁这个基地,计划必定败露,边朗将会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边朗在地下十六层,行动受限,他不能够坐以待毙。
齐知舟指尖轻敲桌面,心念电转,想到了一个人。
·
下午,齐知舟来到了地下十二层。
路过的工作人员纷纷朝他问好,齐知舟颔首示意。
中心实验室里,安东尼光着脚站在实验台上,指着一众噤若寒蝉的研究员们暴跳如雷:“蠢货!全都是蠢货!这么多双眼睛,居然看不出哪里出了问题吗!为什么到现在了才发现第八序列的误差值大于千分之三!”
齐知舟轻轻叩了叩门:“在忙?”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研究员们见到他,如释重负,纷纷朝齐知舟投来求救的目光。
安东尼双眼“噌”地亮了,跳下实验台,张开双臂朝齐知舟奔了过来:“齐教授,你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吗!”
齐知舟灵活地闪身,安东尼“砰”一声撞在了玻璃门上。
齐知舟双手抱臂,冷淡地说:“不要动手动脚。”
安东尼双手合十,眨巴着漫画少年似无辜清澈的大眼睛:“齐教授,我们有个关键数据,但误差就像讨厌的跳蚤,始终无法控制在合理范围内。伟大的齐教授,天神齐教授,基督使者齐教授,你能帮我们这群迷途的小羔羊排忧解难吗?”
“少套近乎,”齐知舟嗤笑一声,目光投向紊乱的数据流,“带我去看看。”
问题确实隐蔽,涉及底层算法的细微逻辑悖论,但齐知舟只花了不到两个小时,就精准地找出了问题所在。
安东尼眼中的崇拜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激动得手舞足蹈:“按照你们东方人的习俗,我是不是该对你下跪叩首!”
他说着就要跪下,齐知舟连忙叫停:“千万别,我会折寿。”
安东尼夸张地捧住心口,大声喊道:“那我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齐知舟随意环顾了一下实验室,沉吟片刻,随口一提般说道:“那就带我看看你的新藏品吧。”
齐知舟这样的天才愿意欣赏他的珍藏,安东尼简直求之不得,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度:“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懂我的!”
·
安东尼的独立收藏室位于地下十二层角落的区域,这里的权限比实验区还要严格,需要经过三重生物识别闸门。
收藏室面积不小,堪比一个小型博物馆。经过精心设计的光线,柔和地聚焦在一件件“展品”上。
齐知舟没有什么艺术造诣,在他极其有限的逛展经历中,艺术品应当是鲜活的,是能够激发观者情感共鸣的,但安东尼的展品却只有被凝固的死亡,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左侧展柜里,几张处理得极薄、几乎透明的人皮被精心绷在绣框里,上面色彩斑斓的刺青图案完好无损。旁边立着一面蒙皮手鼓,鼓身雕花繁复,鼓面肌肤细腻的纹理在灯光下泛着蜡样的光泽——一面人皮鼓。
另一侧,用不同部位的骨骼拼接而成的抽象雕塑姿态扭曲,以违背生理的角度伸展着,空洞的眼窝凝视着虚空,像在无声呐喊;还有一串由不知道哪个部位的骨头和指甲串成的风铃,安东尼像个献宝的孩子,凑近微微一吹,风铃颤动,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齐教授,你看这个!看!”安东尼指着一只被抛光打磨的头盖骨酒杯,语气狂热,“这是从活人头上敲下来的,只有最顶级的材料,才能制作出如此顶级的艺术品!”
齐知舟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展品,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评估一批普通的实验器材。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右侧一个独立的玻璃柱形展柜前,福尔马林浸泡着一双手,骨骼匀称、手指修长,指甲被修剪得圆润干净,呈现出一种僵直的苍白。
“这双手。。。。。。”齐知舟欲言又止。
安东尼忙问:“怎么了?”
齐知舟继续评价:“保存得不错,但形态还不够完美,关节位置有细微的变形,影响了整体的美观性。”
说完,他惋惜地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