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斯站立着。
这个简单的动作,此刻却重若千钧。他全身的骨骼仿佛都在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纤维因过度透支而剧烈颤抖,如同被狂风撕扯的残破旗帜。右臂软塌塌地垂落,尺骨或桡骨断裂处的尖锐疼痛,透过麻木的神经,一波波冲击着他已然模糊的意识边界。左肩的伤口不再仅仅是疼痛,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灼热的撕裂感,仿佛有无形的钩子在里面搅动,温热的血液顺着破裂的甲胄边缘不断流淌,在他脚下汇聚成一小滩粘稠的、暗红色的水洼。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着烧红的刀片,胸腔火辣辣地疼,带着浓郁的铁锈味,那是内腑受创的征兆。
视线严重受阻,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摇晃的、蒙着一层血色薄纱的景象。巴约比那沉默的紫色身影在前方不远处晃动,仿佛隔着一层动荡的水波。耳鸣声尖锐地持续着,几乎盖过了观众席上那死寂之后的、逐渐重新汇聚的、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某种压抑亢奋的嗡嗡声。
但他还站着。
用一条勉强支撑的左腿,用那只抠挖地面直至指甲翻起、此刻死死握成拳头的左手,用那几乎被碾碎却依旧不肯熄灭的意志,站着。
巴约比停在了数米之外。他没有立刻动攻击。那覆盖着银灰色头盔的面孔,似乎彻底凝固了,只有那缓缓起伏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呼吸声,证明着他并非雕塑。他流血右手手腕的颤抖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稳定,仿佛将所有的痛楚和波动都强行压制了下去。决绝斧依旧握在手中,但斧刃上那只“眼睛”的光芒,不再像之前那样幽暗冰冷,反而闪烁不定,仿佛其内在的“寂灭”核心,正在经历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动摇。
凯斯那浴血重生的站立,像一根烧红的铁钎,刺入了他那纯粹如冰的意志深处。一种陌生的、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东西,正在那里滋生——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困惑?是对“为何还能站立”这一违背其“寂灭”逻辑现象的本能质疑。
这种质疑,对于将自身化为绝对毁灭兵器的巴约比而言,是致命的毒药。
高层观战席。
皮尔王身体前倾的幅度更大了些,他不再敲击扶手,而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王座光滑的扶手边缘。他那双洞察世情的眼眸中,第一次真正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居然……还能站起来?”他的声音很低,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自语,“路法总长,你似乎说对了。这不仅仅是肉体的韧性……”
路法总长的坐姿依旧如山,但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凯斯那不断滴血的左肩和微微晃动的身体上。“意志,有时比钢铁更坚硬。”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见惯了生死搏杀的冷静,“巴约比的‘寂灭’,在于绝对的‘无’。无我,无他,唯有毁灭。但凯斯·银翼的站立,向他证明了‘有’的存在——有一种东西,即使肉体濒临崩溃,依旧存在。这动摇了其力量的根基。”
他的目光转向巴约比,补充道:“他现在很危险。根基动摇的兵器,要么彻底崩坏,要么……会爆出更加不可控的、最后的疯狂。”
选手观战区。
钢铁之心区域,一片压抑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激动。
马库斯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眼中布满了血丝,但那眼神却亮得吓人。他看着擂台上那个摇摇欲坠却如同钉子般楔在那里的身影,喉咙里出嗬嗬的、如同老旧风箱般的声音,那是极度激动下难以自抑的喘息。“好小子……好小子!”他反复念叨着这两个词,紧握“孤星”的手背上,血管虬结凸起。
伊凡不再哭泣,他死死咬着下唇,小脸憋得通红,双手紧紧抓住身前栏杆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他不敢出声,仿佛怕一点点声响就会震倒擂台上那个血色的身影。
塞琳娜缓缓坐回座位,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手中的念珠以一种极快的、近乎失控的度捻动着。她不再吟诵,只是死死地盯着凯斯,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一丝近乎悲悯的敬意。她能“感觉”到凯斯生命烛火的摇曳,那光芒微弱,却顽强地抗拒着熄灭的命运。
暗影的身体不再紧绷如石,而是微微前倾,仿佛要将擂台上每一个最细微的动静都摄入眼中。他低声道:“意志……越了肉体……这种状态……”他似乎在自己庞大的战斗数据库中,寻找着类似的案例,却现寥寥无几。
索恩的智能眼镜片上,数据流再次疯狂涌动,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生理参数分析,而是夹杂了大量无法量化的红色警告标识。“意志力参数出模型上限!无法预测后续行为!生物信号极度紊乱,濒临崩溃边缘!警告!任何轻微冲击都可能导致……”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竟之语——死亡。
塔洛斯那砸在墙壁上的拳头缓缓松开,他沉默地看着,那双惯常只有坚韧和蛮力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理解的光芒。他懂得这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站起来的执拗,那是深埋在矿工血脉深处、面对塌方和绝境时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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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冥区域,气氛降到了冰点。
乔奢费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凯斯的顽强出了他最坏的预计,而巴约比那短暂的停滞,更是让他心头蒙上了厚厚的阴影。他仿佛能看到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即将断裂的轨迹。
巴纳雷斯那如同影子般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捏得白。
巴库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腰部的伤痛似乎更重了。
其他紫冥队员脸上的紧张变成了焦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们习惯了巴约比那摧枯拉朽般的胜利,眼前这种僵持和不确定性,让他们感到陌生和不安。
灰冥区域。
安迷修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内心翻涌的复杂情绪。他看着凯斯,眼中没有了之前的叹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杂着敬佩与无奈的光芒。“何苦……至此……”他低声喃喃。这种近乎自毁的顽强,与他所追求的守护之道相悖,却又让他无法不为之动容。
沙隆斯沉默着,他那制造浓雾的腺体似乎完全沉寂了下去,仿佛也被这凝重的气氛所冻结。
沙芬塔v形头盔下的红眼,光芒炽烈到了极致,他仿佛在享受这场意志碰撞带来的极致盛宴。“裂痕……扩大了……”他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沙哑,“巴约比的‘绝对’正在崩塌。凯斯……你不仅站着,你还在摧毁他赖以生存的信念核心!精彩!太精彩了!”
赤冥区域。
库忿斯脸上的兴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审视。他不再拍打同伴,只是抱着双臂,粗壮的眉毛拧在一起。“妈的……这小子是块硬骨头……”他低声骂道,语气中却少了几分之前的轻视,多了几分对顽强对手的认可。
库拉因为左臂的疼痛而微微冒汗,但她此刻完全忽略了自身的伤痛,死死盯着擂台,眼神复杂。凯斯那惨烈却顽强的姿态,让她心中那点快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寒意。
库索吉斯那独眼依旧看不出情绪,只是沙哑地评价道:“鲜血流尽之前……意志先一步燃烧……这种‘毒’,无药可解。”
擂台上。
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打破了。
不是由巴约比,而是由凯斯。
他猛地咳嗽起来,更多的血沫从口中喷出,但他利用这咳嗽的震动,强行驱动那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向左前方猛地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踉跄,蹒跚,仿佛随时都会摔倒,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他不再等待!他要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主动终结这场战斗!或者,被终结!
他的左手,那唯一还能动用的肢体,五指张开,不是握向掉落的“银翼之誓”,而是虚空一抓!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意能——并非被禁止的特殊技能,而是常年修炼古典剑术所淬炼出的、最本源的、与剑共鸣的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远处那柄沾满血污的长剑!
“嗡——!”
“银翼之誓”出一声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嗡鸣,剑身剧烈震颤起来,其上沾染的血迹和灰尘被无形的力量震开些许,露出了底下黯淡却依旧不屈的银光!
下一刻,长剑如同被无形的手掌托起,划过一道凄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凯斯张开的左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