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彤一蜷在那个小小的沙里,双腿优雅地交叠,身上那件宽大的紫色毛衣将她衬得愈娇小。
阳光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一层温暖而慵懒的光晕里,连梢都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她正一边喝着手中的热茶,一边听着旁边房间里,那宛如交响乐般交织的各种噪音。
衣柜门被粗暴拉开的闷响、衣架在金属杆上仓皇刮擦的尖锐声、脚步在地板上毫无章法地踱来踱去……间或还夹杂着吹风机“嗡嗡”的轰鸣,以及某些时尚博主用打了鸡血般亢奋的声音讲解“如何打造三分钟出门高级感”的背景音。
“这是要去和妹妹吃顿饭?看这架势像是要去见什么多年未见的老情人。”
沈彤一无奈的喝完了手中的热茶,将一次性纸杯轻轻放下,这已经是她喝的第四杯茶了。
从清晨六点半开始,那个平日里身上能长出蘑菇的林默,就开始在他房间里捯饬自己的形象。光是洗头这个步骤,他就重复了至少三遍。
就在她即将喝完第五杯茶时,那扇饱经风霜的卧室门,“嘎吱”一声,被万分郑重地拉开了。
沈彤一抬起眼帘,目光随意地扫了过去。
林默站在门口,身形站得笔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紧张、期待与故作镇定的复杂表情。
他换上了一件明显是压箱底、熨烫得有些过分的白衬衫,一条笔挺的深色休闲裤,脚上还踩着一双擦得锃亮的旧皮鞋。
平时里鸡窝般乱糟糟的头,此刻明显被精心打理过,用胶抓得一丝不苟,每一根都透露着“我很用力”的僵硬感,反射着油亮的光。
这副模样,与那个穿着格子衬衫、趿拉着拖鞋、浑身散着咸鱼气息的“摸鱼王”,简直判若两人。
“怎……怎么样?”林默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一些,但那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局促。
沈彤一只是随便扫了一眼,然后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的向后靠进柔软的沙里,给出了一个惜字如金的评价
“还不错。”
林默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转向客厅里那面半人高的穿衣镜,开始上下打量起自己来。可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却渐渐拧成了一个疙瘩。
“是不是……有点太正式了?”他自言自语般地嘟囔道。
沈彤一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维持着自己优雅得体的形象,用一种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是有点过了,不过也还好啦,就这样吧。”
“嗯……”林默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手腕上那块老旧的电子表,思索了片刻,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一拍手,“还有点时间,要不我再换一身试试!”
说完,他竟真的转过身,抬腿就要往房间里走。
沈彤一差点从沙上跌下来,那努力维持的平静瞬间崩塌,声音都因愤怒而拔高了八度,带上了一丝尖锐的颤音
“还——换?!大哥!你有没有搞错啊?一大早把我薅起来,这都换了十几身了!总共就那几件破衣服,翻来倒去的排列组合!你还有完没完了?!”
林默刚迈出去的脚步猛地顿住,他有些尴尬地转过身,挠了挠那头僵硬的头,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
“嘿嘿,沈副经理,您别急,别急啊。这不是您品味好,想让您给参谋参谋嘛。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您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你保证个鬼啊!一个小时前你就这么跟我说的!”
沈彤一彻底爆了,直接从沙上站了起来,像一只被惹毛了的猫,叉着腰怒视着他,“我跟你讲了多少遍了?和家人出去吃饭,不要那么刻意。干净、得体就行了!”
“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约好的十一点!你还得去张伟家借车,再赶到‘悦江阁’去!路上不要时间啊?没工夫给你在这磨叽了,还不赶紧给我出门!”
林默被她这一连串机关枪似的训斥给说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
他迈开步子,认命般地往外走,却还不死心地扭过头,嘴里小声嘟囔着
“……可我还是觉得这身不太自然,不行,我还是换回第一身吧,那身休闲点。放心,很快的,我有数!”
“噗——”
沈彤一感觉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差点当场喷出来。
她气鼓鼓的大步走到玄关,一把抓起挂在墙上的钥匙串,然后又“噔噔噔”地走回林默面前,将那串冰冷的钥匙狠狠拍在他手里。
“现在!马上!给我出门!”她抬起那只穿着可爱兔子拖鞋的脚,恶狠狠道“再敢墨迹,我就‘送’你出去!”
看着那只在空中虚晃的拖鞋,林默吓得一个激灵,脑海里瞬间闪回起昨天被这丫头一巴掌扇飞的恐怖画面,到现在他那把老腰都还隐隐作痛呢。
“走走走!我的沈大经理,您冷静!千万别冲动,我马上就走!”
他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抓着钥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家门,生怕晚了半秒,那只看似无害的兔子拖鞋就会真的印在自己身上。
等林默那狼狈逃窜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沈彤一才收回了自己那“凶神恶煞”的表情。
她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噗嗤”一声,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无奈地关上了门,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正手忙脚乱往另一栋楼跑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
【东海市郊区。某废旧仓库】
地下仓库的空气粘稠而冰冷,混杂着铁锈与霉菌的腐败气息。
一条狭长的走廊-延伸至视野尽头的黑暗中,两侧排列着一扇扇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像一排沉默的墓碑。
这里听不到一丝人声,静得令人心慌。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