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看着马车前的窦言洵,那张好看的脸庞如今多了几分深刻,下颌处还沾染着几滴鲜红的血迹。
不知为何,她心底却涌来一阵揪痛。“……那你呢。”
窦言洵沉默片刻,却执起她的手紧握在手心。他的掌心温热如旧,却隐隐透着已经冰凉的汗意。他再一次当着她的面杀了人,还是自己的嫡母,从此不孝弑母之名再不会轻易的离开他了。
他的名声从来不好,早已遍地狼藉,又还能再差到哪里去呢。
窦言洵苦笑一声,眼底却涌上一团深不见底的暗雾。“宴鸦是我身边多年来最可靠不过之人。从今往後,他会守护你们母女寸步不离。不要害怕。”
宴鸦闻言一怔,自然知道窦言洵此言意味着什麽,他却不敢反驳,只能点头应是。
林栩看着那双眼眸,竟没来由的慌乱起来,他为何这般说,难道眼下这般时刻,他还是想要和自己分开吗?然而没等到一个回答,马车夫得了窦言洵的眼色,便点头抽起缰绳。嘚嘚马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林栩回过头去,却只能看见越来越小,立在原地的那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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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高悬,冷如霜雪。
窦怀生不知为何睡不踏实,尽管额头钝痛,还是披着外衣走出房内。
院内漆黑一片,唯独树下好似有个高挑的人影一般。窦怀生定了定神,以为是夜间值守的齐管事,还未出声,便见那个人影徐徐转了过来,漆黑树影间,只能看见一双幽暗但明亮的眼眸。
分明格外熟悉。
是他的次子。
窦怀生愣了几分,恍然笑道,“亦徊,怎的夜半回来也不吭声?”
话音未落,便被窦言洵冰冷的声音截断。
“父亲。”
窦怀生挂在嘴边的笑容在头顶遮蔽明月的乌云散开之时,很快便凝滞了。就着明亮的月色,他的次子手中,分明拿着一把长刀,刀尖上还不断地向下淌着鲜红的液体。
窦怀生这才闻到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浓郁的血腥之气,一时眉心发颤,却也只是装作若无其事般向四处看了几眼。
“父亲不必看了。家中护卫死的死,残的残,不会有人来了。对了,母亲刚刚亡故了。还要向您禀告一声。”
这几句冷淡的声音不亚于鬼魅,令窦怀生大惊失色,他伸出手不可置信的指着窦言洵,却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孽障,你做了什麽!”
窦言洵却不为所动地上前一步,手中的刀锋在月色下泛着森冷的光。他眼神幽深如渊,字字如寒刃:
“不过是做了跟父亲差不多的事情罢了……父亲多年来,明面上依附驸马,实则暗里与邱善海等文臣互相勾结,结党营私,攀附赵相,联手乡绅,方能政绩一路扶摇直上,坐到今日之位,不是吗。”
他冷笑,不顾窦怀生惨白的脸色,眼底尽是浓郁的讥讽:
“……甚至,那年崃宁之事,邱善海家多年称霸一方,却依旧能从大小郑一案中独善其身丶全身而退,背後若无父亲暗助,岂会如此顺遂,怎麽做到天衣无缝?多年来,父亲双手做尽肮脏龌龊之事,所谓为官之道,莫过如是。可你却偏要教人清廉正直,言传身教——难怪我与大哥,皆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窦怀生本就宿醉未醒,如今听了此话,一时情绪激动,愈发猛烈的咳嗽起来,他止不住地垂着胸口,却是气急败坏:
“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在胡说什麽!我做到今日,不都是为了你和你大哥吗!没有我给你打点,你当年能从塞北单枪匹马的杀回来吗?没有我的打点,皇帝会好端端的重用你吗?”
“父亲所言甚是。同理,倘若没有父亲,我的娘亲和弟弟亦不会早早殒命,更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丶
窦怀生睁大了眼睛,看着一脸淡漠的窦言洵,却一时再说不出话来。夏氏……
“那年父亲口口声声说最爱我的娘亲,说我这双眼睛,像极了年轻时的娘亲,也因为如此,我才这麽多年在窦家,在祖家隐忍偷生,直至今日。父亲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