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最後一次来这里了。这个他诞生,成长,又饱含所有心酸和屈辱的地方,这个载满了从前无助回忆的地方,这个唯一还有几分娘亲气息的别院……
至此之後,和他再无关系。他再也不会回来。
。
天将亮了。
窦怀生提笔,颤抖着落下辞呈最後一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书房内墨香未散,他百感交集地看着自己的辞呈,不知不觉中,窗外的霞光却分明好像亮了几分。
窦怀生心口一紧,不知为什麽便紧张起来,他扔下笔,踉踉跄跄推开房门。
眼前所见,分明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赤红。
他定了定神,却见四周火光冲天,烈焰翻涌,赤焰铺天盖地,将半边夜空都染成了血色。
竟然起火了!
而那漫天翻卷的赤焰之中,分明有一个曼妙的身影。
那女子一身赤色长裙,端坐马背之上,乌发在风中飞扬,唇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她分明瘦到极致,瘦削的脸庞更是因病了许久浮起一片潮红,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摄人心魄,犹如火中燃出的幽焰。
怎麽会?怎麽会!
窦怀生心口一震,瞳孔骤缩,几乎以为自己不过是因为一宿未眠而看到幻觉。
眼前火中的女子,分明是那个已经被大郎厌弃的女子,那个同样是塞北而来的冯黛珠!她不是因病卧床许久,分明连路都走不了了吗!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高坐马背上的冯黛珠缓缓回首,隔着熊熊火焰与滚滚烟雾,她的手中分明还拿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冯黛珠静默地看着窦怀生,那一眼里,似乎积攒了冲天的怒怨,又似满是彻骨汹涌的快意。
而下一瞬,她唇边的笑容愈发深了,却勾成一抹甚是嘲弄的弧度,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火把应声落地,不过一瞬,早已被洒满火油的整个後院便须臾间有烈焰从四处燃烧腾起。
冯黛珠却猛地扬起鞭子,身下的骏马一声清啸,便飞驰而去。
她本就是马背上长大的女子,像是被拍上岸干渴许久的鱼儿如今终于重新回到大海中一般,满是游刃有馀的肆意和畅快。只见那抹鲜红的裙摆在火光中翻飞,在火海的映照下,她很快便如如一抹妖冶绝伦的幻影,消失在天色将明的尽头。
而後便再也没了踪影。
……
元贞十八年夏,京师吏部侍郎窦怀生宅邸突逢大火,火势延数坊,声彻半城。宅中死伤无算,妇孺罹难者尤衆,顷刻之间,堂宇尽毁。朝廷震动,帝下诏遣兵救援,然终无可及。是役,窦氏门户衰落,由此始。
坊间也因此有了越来越多的传闻。都说窦家鼎盛三年,如今却因一场意外伤亡惨重,满门殒落,实乃造化弄人也。而这场灾难中唯一侥幸死里逃生的,则是当夜留宿酒肆丶彻夜未归窦家大宅的窦同翰,亦是此次春闱中参试的考生。而另一位,则是府中一位素来低调的甄姨娘。
又有人说,甄姨娘那日并非独自逃出。火後曾分明有人亲眼见她身边还带着两个年幼的孩童,另有一名十一二岁神情茫然的少女随行。看其衣着,皆像是窦家的子嗣。而这几人行迹仓惶,沿街而走,终究去向不明。
此事引得朝野震惊,惊闻噩耗的恭郡王世子侧妃窦贞更是惊惧数日,一病不起。而沐京也一度加强宵禁,一时间街衢戒严,四处风声鹤唳。
而不出三日,却终于到了春闱揭榜的时日。民衆很快便将这场灾难抛诸脑後,转而对新科状元究竟花落谁家而兴奋不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