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皇後的杀母之仇还未报,她还没有帮坤柔完成宏图大业,任何与她相近的人,难免未来不会受到牵连。她的敌人是凤位之尊,她早便暗自立下誓言,彻底雪恨之前,她是绝对不会将家人卷入其中的。
见林栩不言,林甫又何尝看不懂她眼底的难色,不由地长叹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他背着手看着花园中的竹影翻飞,只留下一个稍显佝偻的背影,“你小的时候,每每吃不到想吃的食物,便总是这副神情。旁的小孩子早便号啕大哭起来,你却一直很安静,所以我和你娘亲,总是生怕没有察觉到你的情绪,反而亏待了你……”
“这麽多年,你也顽劣过,蹉跎过,如今却是愈发有勇有谋,全然不输天下任何一个男子。自你上次御前苦谏时,爹爹便心底里懊悔,你这般胆识,爹爹若是能早些发现该多好?如此,你想做什麽,便尽管去吧。爹爹不会怪你。”
林栩任由眼角的泪水静静滑落,手中的清茶更是不可抑制地荡漾起来。从何时开始,父亲竟然肉眼可见的老去了,他的背是什麽时候开始陀的,她竟然什麽都不知道……可每次无论她如何任性,做出怎样离经叛道的行径,父亲从未尝试阻止过自己。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退让了。
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无论前方等待着她的是光明,亦或是黑暗,她都不会再去後退一步。她早已准备万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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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七月生辰,转眼便要立秋,日头更是一日比一日凉了。
前世林栩殒命便在此日,饶是这一世她早已打算好不准备大肆庆生,但如今廖珚军功显着,自己的公主府邸才才建成,林栩如今又与她相邻而住,此事又哪里由得了她。
廖珚不仅吩咐底下人大肆操办,更是连办三日宴席,遍请大昱但凡叫得上名号的世族勋贵,林栩实在是被折腾到最後连向宾客陪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又因廖珚如今是本朝第一个掌管军权的公主,便是从前端和长公主年轻时权柄滔天,也断没有这般殊荣,是以许多人都因着林栩和廖珚关系甚好,更是万般不敢轻怠了去,送来的贺礼也都个顶个的贵重,却也苦了让竹苓和绒薇,两人足足用了小半个月才将礼单整理完。
“你如今的祺当真是愈发进益了。”
廖珚勾起唇角,随即淡然地执了一枚白子落于棋盘之上,整个人几乎都隐没在房内仅仅燃着的半盏青灯的馀晖里。
林栩唇边浮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棋道不过是熟能生巧。多亏能与公主常伴案前,所以才学得快些。”
她摩挲着手中那枚黑子,良久才轻轻落子,却见那枚棋子“咔嗒”一声嵌入要隘,反而生生截断了本已抢占先机的白棋的生路。廖珚大半张隐在光影中的脸庞顿时横扫困意,勾起唇角不禁笑道:“原来在这儿等着将我呢。”
自打坤柔公主府落成後,廖珚便将紧邻府邸的一座宅子送给了林栩。如今二人便是正儿八紧的邻居,不仅免去担忧林栩安危之苦,更是方便二人深夜商议。一来二去,林栩又善于琢磨,棋艺更是很快便到了精湛的地步了。
“妾身不敢,不过若是赵相,恐怕此刻便已存着杀公主片甲不留的决心了。”
廖珚闻言冷笑出声,“何止是下了决心,难道那老儿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这些日子弹劾我的奏章皆出自他暗中授意吗?”
她抿了口案边已经冷却的茶水,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又道:“自从窦家倒了,赵相不知背地里高兴成什麽样子,不仅安排了他的门生张德昌去了吏部,如今还想要插手兵部的事情,我难道还能让他如此轻易便如愿吗?难怪懋亲王叔父便与他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原先的兵部侍郎上月因病致仕,因着春闱便一直未曾定夺,如今便有赵强和贺其绛两人的传言甚嚣尘上。贺其绛是懋亲王旧部,战功彪炳,但近一年来疗养旧伤,情况并不算好。赵强任主帅资历虽浅,但性情豪爽刚正,手下的将领都很是忠心。
两人虽然相争,但都与廖珚有着近乎过命的交情,因此无论二人之中谁当选,都对一贯打压武将的赵相十分不利,因此他才力荐毫无统帅经历的恭郡王世子卫开济出任此职,为此,廖珚自然十分不满。
“……窦贞嫁与这般人家,我还颇为唏嘘,更没想到,当时她竟然同意了。卫开济不过绣花枕头一个,如此又能卖恭郡王一个情面,又能将兵权握于手中,赵相可当真不愧是老谋深算。”
林栩静静听着,眼底却泛起一丝凛凛微光。半晌,她轻声道,“如果如今这祺,我们只能到此为止呢?”
“胜局已定,难道就这样半途而废吗?”
廖珚面露不解。
“并非半途而废,落子本该无悔,可倘使我们需要换一个对手呢?”
林栩拨弄着手边祺篓中所剩无几的黑子,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眼底的黠光愈盛,几乎要亮的让廖珚觉得晃眼起来:
“兵部侍郎之位不必再争,我们便当其作为一份厚礼,送给世子……赵相一向擅长借风扬帆,恐怕早便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