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在女儿面前,语重心长:"这,才是对你,对王爷,对我们崔家,最好的选择!"
言舒静静听着,心中一片冰凉。这番话语,较之从前赤裸裸的威胁,更显"情深意重",将家族利益与她的个人安危丶甚至与泠渊的未来紧密捆绑。
她放下茶盏,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父亲说的是。女儿深知自身与崔家荣辱与共,血脉相连,岂敢或忘?只是……"
她微微皱眉,露出为难之色:"王爷性情刚毅,自有主张,最是厌恶旁人干涉军政,更忌讳储位这等敏感之事。女儿人微言轻,若贸然进言,非但不能成事,只怕……反而会引得王爷厌弃。"
她将自己放在一个弱势的位置,将拒绝的理由归结于对泠渊脾性的"畏惧"和对自身处境的"忧虑"。
崔崇盯着她看了半晌,眼神变幻不定。
"你是在搪塞为父?"他声音渐冷。
"女儿不敢。"崔言舒低下头,"女儿只是……只是实在害怕。王爷的性子,父亲也是知道的。若因女儿多嘴,坏了父亲大事,也失了女儿在王府的立身之本,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她语气柔弱,眼神却坚定。
崔崇沉默良久,最终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考量了。"
他走回书案前,手放在一个锦盒上,窗外传来太子派人送来的密信,上面只写着一行字:"端王兵权日盛,需断其後。"
"也罢,为父不逼你。"他转身,脸上又挂起慈父的笑容,"只是你要记住,为父和你姐姐,永远是你的後盾。何时想明白了,崔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崔言舒恭敬的道:"女儿明白,谢父亲体谅。"
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息。崔相绝不会轻易放弃。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与父亲密谈时,相府花园假山後,一个负责洒扫的哑仆,正将耳朵紧紧贴在墙壁的缝隙处。
而在她离开崔相府後不久,一只灰色的信鸽,便扑棱着翅膀,悄无声息地飞向了端王府的方向。
端王府书房内。
泠渊正伏案批阅兵部送来的文书,眉头微锁。窗外传来三声极有节奏的鸟鸣。
"进来。"他头也不擡。
一道黑影无声地滑入书房,单膝跪地,正是凌影。
"讲。"
凌影低着头,声音平板无波,却将崔相府书房内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包括崔崇试图拉拢丶施加压力的每一句话,以及崔言舒那番以"畏惧王爷性情"丶"恐失立身之本"为由,巧妙回绝的言辞。
当听到崔言舒那句"若贸然进言,非但不能成事,只怕反而会引得王爷厌弃,坏了父亲大事"时,泠渊批阅文书的手微微一顿。
室内陷入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良久,泠渊才放下笔:"知道了。继续盯着崔府。"
"是。"凌影的身影消失在阴影中。
书房重归寂静。泠渊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夜色。
言舒的那番话……比他预想的要聪明得多,也清醒得多。
她没有被崔崇那套"家族荣辱"的说辞蛊惑,反而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在王府的处境——她的立身之本,在于他的态度。
这并非忠诚,至少不完全是。更像是一种基于利弊权衡的丶冷静的自保。但无论如何,这个选择,在眼下,是符合他的利益的。
想起宫宴上她献策时的沉静聪慧,触碰玉玦时的惊悸茫然,以及此刻暗报中她冷静周旋的姿态……这个来自崔相府的女人,形象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难以简单地定义为"敌人"。
他心中的坚冰,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当晚他踏入凌霄阁时,夜色已深。言舒还坐在灯下做着针线,是一件给他缝制的夏日里衣。
见他进来,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如常行礼,伺候他更衣。
一切如常,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同。
泠渊破天荒地没有立刻走向床榻,而是在桌边坐下,目光扫过她放在箩筐里的里衣。
"在做什麽?"他问。
崔言舒微微一愣:"天气渐热,给王爷做件贴身的里衣,用料透气些。"
"嗯。"他应了一声,却没再说话,也没有离开。
烛火温暖,映照着两人平静的侧脸。一种微妙的丶不同于往日纯粹冷漠与戒备的气氛,在无声中悄然流淌。
言舒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丝不同。虽然不明所以,但心中那份因白日回绝父亲而産生的忐忑,似乎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依旧没有完全信任她,但至少,那扇一直紧闭的门,似乎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
而对泠渊而言,这个夜晚,崔言舒在他心中的定义,开始有了极其细微的丶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动摇。
前路依然凶险,但至少在这一刻,两颗心在无声中靠近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