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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印寒(第2页)

秦兆阳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条理分明,将黑风口的地势之险丶敌情之狡丶己方之困,以及那看似不可能中蕴含的一线胜机,剖析得如同掌上观纹。帐内烛火跳跃,映着他沉毅的侧脸,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方寸沙盘。

高怀恩脸上的阴鸷被一种惊疑不定所取代。他虽不通军务,却也听得出秦兆阳的分析句句在理,绝非推诿搪塞。那“鬼见愁”秘径,更是闻所未闻!他下意识地顺着秦兆阳的手指看向那条浅淡的刻痕,仿佛那是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毒蛇。

“然,”秦兆阳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千钧之重,“此三策,无论哪一步,皆需时间!死士攀绝壁,非旬日之功;诱敌出谷,需耐心周旋;‘鬼见愁’古道,荆棘丛生,瘴疠弥漫,更需精锐斥候反复探明路径,排除险阻,方能通行大军!一月之期……”他缓缓摇头,那动作里蕴含的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仓促之间,勉力为之,胜算几何?监军大人,赵左庶长,二位自咸阳来,深谙庙堂之算。此中利害,请二位明察,代秦某……转圜天听!”

他将“转圜天听”四个字说得极重,目光灼灼,直视高怀恩和赵冉。这不是请求,而是一种近乎摊牌的陈情,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在用他对战争最本质的理解,向来自庙堂的使者发出最後的警示。

帅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帐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呜呜咽咽,如同无数亡魂在哭嚎。湿冷的空气透过厚重的毛毡缝隙钻进来,烛火被吹得明灭不定,将帐内几人的身影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

高怀恩的脸色变幻不定。秦兆阳的分析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几分借势施压的得意。他盯着沙盘上那条名为“鬼见愁”的浅淡刻痕,仿佛要将其看穿。这老匹夫,莫非真有通天彻地之能?连这等荒废百年的秘径也知晓?可那“一月之期”是陛下金口玉言,更是朝中某些人递过来的刀子!这刀子,岂能轻易收回?

他眼角馀光瞥向一旁的赵冉。这位左庶长脸色苍白,嘴唇微微翕动,似想说什麽,却又被高怀恩那阴冷的目光逼了回去,只能紧紧抱着空锦盒,指节捏得发白。

“呵……”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突兀地从高怀恩喉咙里挤出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细长的眼睛眯起,重新看向秦兆阳,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冰棱。

“秦将军,”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刻意的尖细,却更加冰冷,“好一番鞭辟入里的军情剖析!好一条神鬼莫测的‘鬼见愁’秘径!将军果然深谙兵事,名不虚传。”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毒蛇吐信,“只是,将军所言,皆是困难,皆是掣肘!陛下要的,是结果!是黑风口的捷报!朝堂诸公要的,是边患的平息!是国威的彰显!”

他猛地踏前一步,朱紫袍袖带起一股阴风,几乎要拂到沙盘之上,手指再次狠狠点向那猩红的“黑风口”标记:“一月!只有一月!这是陛下的旨意!是铁律!军令如山,岂容讨价还价?将军在此与咱家言说艰难,言说胜算,莫非是想让咱家……替你去抗旨不成?!”最後一句,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如同夜枭的厉啸,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

“将军莫要忘了!”高怀恩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冰冷的空气,“这帅印虎符,是陛下所赐!亦可……随时收回!陇西‘石岭之役’,折损数千精锐,耗费粮秣无算,却未能竟全功,致使黑风口贼势复炽……朝中对此,早有非议!若非陛下念及将军昔日微劳,力排衆议,将军此刻……恐怕早已在廷尉狱中,对着诏狱的墙壁,推演你的沙盘了!”他阴冷的目光扫过秦兆阳身後两名亲卫按在剑柄上的手,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将军麾下这些虎狼之士,忠勇可嘉。只是不知,待将军身陷囹圄之时,他们这满腔热血,还能为谁而沸?这手中利剑,还能斩向何方之敌?”

字字诛心!句句如刀!

那年轻的亲卫,眼中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按剑的手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狂暴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死死盯着高怀恩那张阴柔刻毒的脸,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满的弓弦,下一瞬就要将致命的箭矢射出!

年长的亲卫一把按住了同伴几乎要拔剑的手臂,力量大得惊人。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跳动,目光却死死锁在秦兆阳的背影上,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的浮木。

秦兆阳依旧站着,身形如山,纹丝不动。高怀恩那恶毒的话语,如同呼啸的箭矢撞在冰冷的铁甲上,只发出沉闷的声响,却未能撼动其分毫。他缓缓擡起眼,目光越过面前尖刻的太监,望向帅帐顶棚那粗糙的梁木。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动,明灭不定,仿佛有两股力量在激烈地撕扯丶碰撞。

一面是冰冷的现实:黑风口的天险,敌酋的狡诈,士卒的疲惫,粮道的艰难……强攻是死路,奇袭需时间。一面是更加冰冷的皇权:那不容置疑的期限,那刻在帛书上的诛心斥责,那托在手中尚带馀温却重如枷锁的狰狞虎符,还有眼前这阉竖毫不掩饰的杀机与构陷!石岭之役的旧账,此刻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刃。

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沙盘上的“黑风口”,那一点猩红,在摇曳的烛光下,仿佛活了过来,不断扭曲丶膨胀,化作一张狞笑的巨口,要吞噬掉眼前的一切。

高怀恩满意地看着秦兆阳陷入沉默。他阴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贪婪地捕捉着对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他知道,自己投出的毒刺,已然见血。他慢悠悠地踱到帅案旁,那里摆放着一柄装饰古拙的青铜长剑。他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姿态,轻轻拂过冰冷的剑鞘,指甲刮过青铜饕餮纹的凸起,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将军,”高怀恩的声音如同毒液般缓缓流淌,带着一种猫戏老鼠的残忍快意,“陛下给的是期限,也是机会。一月之内,荡平黑风口,前嫌尽弃,功勋彪炳,自可光耀门楣,福泽子孙。若不然……”他拖长了尾音,手指猛地在那剑鞘上一按,发出一声脆响,“……这柄随将军征战多年的佩剑,恐怕就要换个地方悬挂了。至于将军麾下这些忠勇的儿郎……”他目光如毒蛇般扫过两名亲卫,“……依我大秦《军爵律》,主将失期畏战,致师老无功者,其麾下百夫长以上……皆连坐!轻则夺爵罚作,重则……枭首示衆,以儆效尤!”

“连坐”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帐内每一个人的心上!尤其那两名亲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年轻的亲卫身体猛地一颤,按剑的手背青筋暴突,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眼中喷薄欲出的怒火被这冰冷的律法浇上了一层绝望的寒霜。年长的亲卫呼吸也变得粗重,死死咬着牙关,腮帮肌肉剧烈地抽搐着。

高怀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那抹残忍的笑意愈发明显。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摧毁一个名将,有时不需要千军万马,只需要一根足够沉重的稻草,压垮他身边人的脊梁。

帐内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松脂燃烧的噼啪声,此刻听来如同倒计时的沙漏在催命。帐外的风声呜咽得更紧了,湿雪拍打着毛毡,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仿佛有无数冰冷的幽灵在帐外徘徊,等待着吞噬的时机。

秦兆阳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丶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动作间,深衣的衣料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帐中却清晰可闻。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高怀恩那张因得意而略显扭曲的脸上。那目光,沉静依旧,却不再是深潭,而是凝结了万载玄冰的深渊,寒意刺骨,深不见底。

高怀恩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针刺了一下。他下意识地避开那目光,却又强撑着挺直了腰杆,色厉内荏地回瞪过去。

秦兆阳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麽,又似乎只是无声地吸了一口这沉重如铁的寒气。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丶尖锐丶带着无尽恐慌的嘶喊,如同濒死的野兽哀嚎,猛地撕裂了帅帐内外的死寂!

帐帘被一只染满泥泞和暗红血污的手猛地撞开!一个浑身浴血的斥候,如同破麻袋般滚了进来,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他身上的皮甲碎裂不堪,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汩汩冒血,脸上沾满了泥污和汗水,唯有那双因极度恐惧而瞪得滚圆的眼睛,死死盯着秦兆阳,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後一丝力气,嘶声喊出:

“将……将军!黑……黑风口!敌……敌袭!阿史那图鲁……倾……倾巢而出!前锋……前锋已过‘断魂崖’!距……距大营……不足……不足三十里!!”

“噗!”斥候喊完最後一个字,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头一歪,再无声息。只有那双瞪大的丶充满恐惧的眼睛,依旧空洞地望着帅帐的顶棚。

死寂!

比刚才更加可怕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帅帐!

高怀恩脸上的得意和阴狠彻底凝固,化为一片空白,随即被无法置信的惊愕取代,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赵冉手中的空锦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本人也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倒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两名亲卫瞬间拔剑出鞘,寒光一闪,锋刃直指帐门,眼神锐利如电,死死盯着那具斥候的尸体和洞开的帐帘外沉沉的夜色,仿佛有无形的千军万马正踏着湿雪,汹涌而来!

秦兆阳的身体,在斥候嘶喊出声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弓弦瞬间绷紧!他那双玄冰深渊般的眸子,骤然收缩,锐利的光芒如同黑夜中炸开的雷霆,瞬间刺穿了帐内压抑的空气!

所有的权衡丶所有的屈辱丶所有冰冷的律法与沉重的现实,在这一声染血的急报面前,被彻底碾碎!

黑风口!阿史那图鲁!倾巢而出!断魂崖!三十里!

冰冷的字眼,带着铁锈与死亡的气息,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他猛地一步踏出,深衣下摆带起一股劲风,人已如离弦之箭般掠至那巨大的沙盘前。宽厚的手掌带着千钧之力,猛地按在沙盘边缘,青石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递全身。那枚代表阿史那图鲁主力的猩红小旗,被他手指精准无比地抓起,如同捏住了一条毒蛇的七寸!

“断魂崖……”秦兆阳的声音,低沉丶冰冷,带着一种金铁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钢珠砸在沙盘上,“好!好一个阿史那图鲁!趁我暖雪泥泞,粮道艰难……趁我……”他顿住,目光如电,扫过脸色惨白的高怀恩和赵冉,那未尽之言,如同冰冷的鞭子抽过,“……趁此良机,倾巢来攻!他这是……要一口吞掉我边军主力!”

“传令!”他猛地擡头,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瞬间驱散了帐内所有的惊惶与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杀伐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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