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隅角”的玻璃门将午後的喧嚣轻柔地隔在外头,只滤进一层暖融融的光,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的焦香和刚出炉甜点的暖甜。林晓棠端着空碟子,对一对低声笑语的情侣颔首,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吧台後的收音机淌着低缓的爵士乐,一切都被包裹在一种恰到好处的丶忙碌而充实的安宁里。
几乎一切。
她的视线状若无意地扫过临街最偏僻的那个角落。第三天了。
那个男人还在。
灰蒙蒙的窗玻璃滤下的光线有些黯淡,落在他宽绰却显得僵硬的肩线上。他总是穿着深色西装,一丝不茍,与这间温馨甚至略显琐碎的小店格格不入。面前永远只是一杯黑咖啡,林晓棠知道那味道,是最深的巴西豆,不加糖,不加奶,苦得足以让舌尖麻木。
他也总是看着她。
那目光沉甸甸的,像浸透了某种无声的丶粘稠的痛苦,穿越零星的三两顾客,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当她低头拉花时,当她转身在陈列柜里捡拾甜点时,当她指着汗湿的额角对学徒小薇低声交代时。
可每当她感知到那份重量,下意识地擡起眼,迎过去时,那道目光又总会像被烫到一样,仓皇地碎裂,急急转向窗外,只留给她一个紧绷的侧颌线条和微微滚动的喉结。一种近乎狼狈的躲藏。
林晓棠擦拭着早已光洁如新的咖啡机,心里那点好奇被搅动得越来越明显。那不是令人不适的窥伺,那眼神里没有冒犯,只有……太多的东西。痛楚,挣扎,一种她读不懂的丶深沉的眷恋,还有更多她无法定义的复杂情绪。像一口深井,瞥一眼都觉得要被里面的寒气冻伤。
第四天下午,阳光西斜。“隅角”迎来短暂的清闲。烤箱“叮”一声,散发出浓郁的马斯卡彭奶酪和咖啡酒手指饼干的香气。林晓棠戴上防烫手套,取出那一方刚烤好的提拉米苏。她切下一角,撒上细密的可可粉,放在一枚净白的小瓷碟里。
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端起碟子,走向那个角落。
高跟鞋敲击原木地板的声音被音乐覆盖。男人似乎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竟未第一时间察觉她的靠近。直到阴影落下,挡了他面前那片灰蒙的光。
他倏然擡头。
林晓棠终于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眼睛。很深的双眼皮,眸色浓黑,此刻像是受了惊,瞳孔急剧收缩,映出她带着试探性微笑的脸。那眼底深处翻涌的痛楚几乎要溢出来,浓烈得让她呼吸一窒。
“先生,打扰了,这是本店的新品提拉米苏,如果您不介意,可以试吃……”
她的声音温和,带着职业性的甜暖,像对待每一位顾客一样。
可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男人的脸色霎时褪得苍白,像是看到了什麽极度恐惧的东西。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剧烈得让实木椅子与地板摩擦出刺耳的锐响!
“哗啦——”
那杯几乎没动过的丶苦到极致的黑咖啡被他骤然扬起的胳膊打翻,深褐色的液体泼溅开来,弄脏了他的西装裤管,也在地板上溅开一片狼藉的污迹。
瓷杯摔得粉碎。
他却浑然不顾,只是用一种近乎破碎的丶掺杂着巨大恐慌和痛苦的眼神最後剜了她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凌迟。下一秒,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跌撞着冲向她身後那扇玻璃门。
门铃因这粗暴的力道发出惊慌失措的乱响。
他一把推开门,身影狼狈地汇入门外午後明亮而拥挤的人流,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一切发生得太快,像一场无声的哑剧突然放了倍速。
林晓棠僵在原地,手里还端着那枚洁白的小瓷碟,提拉米苏上的可可粉微微震落了些许。她怔怔地看着门口晃动的玻璃门,又低头看向脚下。
咖啡渍蜿蜒流淌,陶瓷碎片迸得到处都是。
一片狼藉中,一个精致的银色名片盒,遗落在地上的污渍里,林晓棠打开名片盒,里面是一沓名片,质地硬挺,上面压着烫金的优雅字体。
柏斯年。
下面是简洁的一行头衔和联系方式。
店里短暂的寂静被打破,有顾客小声地惊呼议论,学徒小薇慌忙拿着清扫工具跑来:“晓棠姐,你没事吧?那个人怎麽回事啊……”
林晓棠恍若未闻。
她慢慢蹲下身,指尖掠过冰冷的地板,拾起了那张名片。
烫金的字迹微微凸起,烙着她的指腹。
柏斯年。
三个字,连同他最後那个破碎般逃离的丶饱含无尽痛苦的眼神,像一枚滚烫的钉子,猝不及防,狠狠凿进了她的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