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府·回春阁
夜色如凝固的墨块,沉沉压在镇南王府的飞檐斗拱。白日黑风坳的血腥余波未散,回春阁内,生死劫攀至顶点。浓郁药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凝成令人窒息的沉重。
温玉寒床的冷光映着项易褪尽血色的脸,像覆了层脆弱的金箔。肋下绷带洇开的暗红刺目,每一次微弱呼吸都牵动旧创。最狰狞的,是颈侧至半边脸颊——那道深紫黑、如活物搏动的蛇吻毒纹。每一次搏动,都像恶毒的皮鞭抽打灵魂,让昏迷中的他无意识痉挛抽搐。
云璃指尖冰凉,死死攥着儿子同样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命脉渡过去。她脸色惨白如雪,唯有一双凝望项易的眼眸,承载着焚心蚀骨的焦灼痛楚。身后半步,玄稷如古松静立。这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一身素色布袍,气息沉凝内敛,仿佛与房间的沉重融为一体。他的目光,同样落在项易颈侧毒纹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凝重。
席医师秦无咎再次搭脉,花白眉头紧锁如铁疙瘩,沉重叹息刺破死寂:“王妃,世子体内药毒相激,凶险万分,此刻…”
门口,项崮笙如山身影无声显现。他没踏入内室,只隔着几步距离,沉默注视寒床上挣扎的儿子。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刻下深痕,那双深邃眼眸里,沉凝着铅块般的父爱与压抑到极致的雷霆之怒,最终化为寒潭般的冷冽审视。
门无声滑开,浓烈刺鼻的药酒混合生铁淬火味涌入。鬼手的身影如从阴影剥离。他换了浆洗白的灰黑短褂,枯瘦干瘪的脸上,此刻焕着近乎病态的专注神采。尤其那双浑浊老眼,精光四射,死死锁定项易颈侧毒纹,如同老练猎人盯住陷阱中垂死的猛兽。
他身后两名王府亲卫抬着沉甸甸紫铜炭盆,盆中炭火暗红。鬼手自己捧着打开的、内衬黑绒木盒。盒内红绸垫底,数十件寒光闪烁的器具静卧:柳叶薄刃、乌钢针、弦月钩、弧形刮刀…每一件光洁如镜,散冰冷锐气,无声诉说着即将到来的酷烈。
“王爷,王妃,秦老,玄稷先生。”鬼手声音嘶哑却稳定,带着奇异穿透力,“家伙备齐,烈酒蒸煮,炭火煅锋,药酒淬冷三遍,保准干净、快利。”
秦无咎深吸气,强压心悸,取出青玉小瓶:“此乃麻沸散精华所凝玉髓膏,药力极猛,可暂镇剧痛,护其心脉…”
“麻沸散?”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却带着清晰意志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猛地一惊,目光齐刷刷投向寒床。
项易不知何时,竟已睁开了眼,那双眸子不复战场锐利如鹰,此刻布满血丝,混沌虚弱,但眼底深处,却有一点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清醒神光,如同狂风中摇曳不肯熄灭的烛火,他艰难转动眼珠,看向鬼手手中泛着幽光的玉瓶。
“易儿!”云璃又惊又喜,泪水瞬间涌出,想扑过去却又强自忍住。
项崮笙如山身影微微一震,目光瞬间聚焦儿子脸上,寒潭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波动。玄稷眼神也微动,似有流光闪过。
“世子醒了!”鬼手也是一惊,随即眼中精光更盛。
项易嘴唇干裂,微微翕动,声音破碎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从磨砂纸上刮过:“那东西…用了…会怎样?”
鬼手立刻明白其意,浑浊老眼直视项易竭力保持清醒的血眸,声音沉凝,毫不掩饰其中残酷:“回世子,此膏药力霸道,能暂压剧痛,护住心脉不崩。但…”
他语气陡然加重,“此毒刁钻,毒根深缠骨缝,刮骨疗毒,如同朽木剔虫,需靠您筋骨皮肉本能抽搐颤抖,老鬼这双爪子才能摸准毒根深浅走向。用了它,人舒坦,筋骨也木了。老鬼下刀,如同瞎子摸象,刮浅了,毒根未尽,后患无穷,刮深了…轻则经脉寸断,重则当场刮断大筋,命丧当场。”
他枯瘦手指精准点向项易颈侧毒纹对应位置,声音带着冷酷诚实:“不用它,便是活生生刮骨剜肉,那痛楚…老鬼说句糙话,十八层地狱油锅刀山也未必及得上。抽筋扒皮敲骨髓,不过如此,寻常壮汉,一刀下去就得活活疼死。您此刻体内正药毒相冲,痛上加痛,更是凶险万分,但唯有如此,老鬼才能借着您筋骨本能反应,将那毒根,一点、一点从骨头缝里抠出来,刮掉一层毒根,秦老的药力就能多渗一分,将来为您逼毒时,也能少一分风险,您…就多一分等到碧血幽昙、活下来的机会。”
鬼手说完,浑浊老眼死死盯着项易,不再言语。回春阁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项易粗重艰难的喘息,以及炭火盆中偶尔的噼啪声。
项崮笙站在阴影中,目光沉凝,未替儿子抉择。云璃紧紧捂住嘴,泪水无声滑落。玄稷目光在项易、鬼手和玉瓶间缓缓扫过,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时间凝固。所有目光聚焦在寒床上那个年仅十二岁、重伤濒死的少年身上。
项易血红的眸子缓缓转动,看向母亲绝望悲戚的脸,又看向父亲如山般沉重、眼底深处藏着风暴的身影。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只无力搭在床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上。黑风坳的血与火,雷豹狰狞面孔,镇岳兄弟倒下的身影,颈侧毒蛇噬咬般的剧痛…一幕幕在混沌脑海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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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一声极其轻微、带着血沫的嗤笑,从他干裂唇间逸出。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这动作牵扯全身伤口和颈侧致命毒纹,带来撕心裂肺剧痛,额角瞬间布满冷汗。但他固执地将目光,投向鬼手那张枯瘦、写满残酷诚实的老脸。
“老鬼…”项易声音嘶哑破碎,如砂纸摩擦,每个字伴随痛苦抽气,却蕴含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决绝。“你那…麻沸的玩意儿…扔炭盆里…烧了!”
他猛地吸气,那动作用尽全身力气,颈侧毒纹疯狂搏动,深紫黑,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如被点燃的星辰,爆出灼人光芒。
“给我…刮!”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年特有的、混合无尽痛楚与暴戾的狠劲,“往死里刮,把那些腌臜毒根子…全他娘的刮出来。我倒要看看…是这刮骨的刀子硬…还是我项易的骨头硬,我要睁着眼…看着。”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如同金铁交鸣,砸在死寂的回春阁。
云璃出压抑悲鸣,身体一晃,被玄稷不动声色扶住。玄稷看项易的眼神,次流露清晰震动。
项崮笙负在身后的双手猛地握紧,指节出一声轻微爆响,他看着儿子那双在剧痛与死亡威胁下,依旧燃烧不屈与狠厉火焰的眼睛,寒潭眼底深处,第一次清晰掠过名为震动的情绪!随即,那情绪被更深沉、如熔岩滚烫的骄傲与痛惜取代。
“好,好,好一个项家种!”鬼手枯瘦脸上第一次露出近乎狂热的敬畏,连说三个好字,声音带着颤抖兴奋,“世子,您这份狠劲儿,对老鬼胃口。今天,老鬼就陪着您,把这鬼门关…闯过去。”他再无犹豫,枯枝般的手猛地一挥,“炭火伺候,取寒鸦喙来。”指间拈起一柄形如乌鸦尖喙、刃口带着诡异弧度的薄刃,刃身在烛光下流转青蓝幽光。
廊下偏厅
气氛凝重。石头如铁塔守在通往内室的廊道口,巨斧拄地,眼神凶悍扫视四周。无影身影几乎完全融入廊柱阴影,气息若有若无。雷洪焦躁踱步,铜铃豹眼满是担忧和无处泄的憋闷。
“他娘的,鬼手那老鬼到底行不行,世子…”雷洪压低声音,一拳砸在旁边紫檀木茶几上,出闷响,引得门口守卫亲卫侧目。
“噤声!”石头闷声低喝,目光如刀刮过雷洪,“鬼手自有分寸,守好位置,别添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威压。
无影身影在阴影中微动,声音平淡无波传来:“鬼手…是此道圣手。世子…心志坚毅。”言简意赅,透着一丝信任。
雷洪被喝止,烦躁抓了抓头,却也强压心绪,一屁股坐下,眼睛死死盯着内室方向。
就在这时,一名王府管事脚步匆匆穿过庭院,来到偏厅外,对守卫亲卫低语几句。亲卫脸色微变,快步到石头面前抱拳:“石爷,赵副帅…到了府门外,言称听闻世子重伤,特携南疆奇药九转还阳草前来探视,并请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