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校场,血腥凝固。林豹的尸体死死压在项易身上,咽喉被自己的毒刺贯穿,幽蓝的毒血顺着刺身缓缓滴落,渗入被两人鲜血浸透的黑红泥泞。项易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已然彻底昏迷。每一次微弱到几乎停滞的呼吸,都让胸前巨大的伤口渗出混着组织液的淡红血水。
“易儿——!!”一声凄厉到撕心裂肺的悲鸣,如同失去幼崽的母兽!王妃云璃的身影如同惊鸿,不顾一切地从望楼方向冲下!繁复的云水缎宫装被荆棘刮破,钗环散乱,她踉跄着扑到那血泥堆叠的躯体旁,纤手颤抖着悬在项易染血的面庞上方,却不敢触碰,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瞬间打湿了衣襟。“我的儿…我的儿啊…”那悲泣锥心刺骨,闻者无不恻然。
镇南王项崮笙紧随其后,玄色王袍的下摆沾染了泥泞。他步伐依旧沉稳如山,但每一步踏在血泥上,都沉重无比。他来到近前,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锥,扫过林豹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孔,最终落在自己儿子那气息奄奄、如同破碎琉璃般的身体上。
那张刚毅如磐石的脸上,肌肉线条紧绷,下颌骨咬得咯咯作响,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楚与暴怒,却被一种更深的、如同万载寒冰的威压死死锁住。
“陈魁。”项崮笙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风刮过校场,带着不容置疑的王者威仪和压抑到极致的森寒,“救人,本王要你,不惜一切代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
“末将遵王命。”陈魁早已单膝跪地,闻令猛地抬头,虎目赤红!他如同被唤醒的怒狮,咆哮炸响:“医官,医官,死哪去了?金疮药,白药,绷带,热水,快,快他娘的给老子滚过来,王太医,王太医何在?”
他一边怒吼,一边小心翼翼,用几乎捧着稀世珍宝般的谨慎和力道,避开项易身上所有可怖的伤口,尤其是那插着半截断叉的腰肋和泛着诡异蓝芒的肩窝、胸前擦伤,双臂沉稳如铁铸,将项易从血泥中轻轻抱起。那轻若无物的分量,却让这铁塔般的汉子手臂肌肉贲张,额角青筋跳动。
“虎魄营!”陈魁抱着项易,转身向最近营房狂奔,每一步都踏碎血泥,声音带着铁血杀伐,轰传四野:“甲不离身,刃不离手,控四门,锁武库,封鸽房,飞鸟不得出,敢有异动者……”
他脚步一顿,侧过头,眼中寒光如万载玄冰,扫过那些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的降卒和远处惊疑不定的兵痞,“格杀勿论,枭,悬辕门,诛三族。”
“诺——!”三十名虎魄营锐士轰然应诺,声震云霄。如同三十头出闸的玄甲凶兽,瞬间散开,沉重的铁靴踏地声、甲胄铿锵碰撞声、刀剑出鞘的森然锐响,交织成一张冰冷肃杀的铁网,将整个驻地彻底笼罩。肃杀之气,冲霄而起。
镇南军大营,中军帅帐。
紫檀木案上,一盏冰裂纹青瓷茶盏被一只保养得宜、却青筋微凸的手狠狠掼在地上。“啪嚓!”一声脆响。名贵的瓷片混着碧绿茶汤四散飞溅,如同炸开的毒液。
副帅赵元培端坐在虎皮交椅上,一身绯色麒麟补服,面白无须,原本儒雅平和的面容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细长的眼睛眯成两道危险的缝隙,寒光在其中疯狂闪烁,如同毒蛇吐信。
他面前,跪着一个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汉子,正是鹰巢暗桩头子王七侥幸逃出的心腹,此刻正抖如秋风落叶,语无伦次地禀报:
“…林…林统领…死…死了。被…被项易那小子,用…用统领自己的毒刺,捅…捅穿了喉咙,钉…钉死在校场上了。咱们的人,死…死了快三十个。石头…石头那帮夜不收崽子,挖…挖了统领的老窝。起…起了香火账,刘…刘丙、胡惟庸…还…还有王七爷…都…都被陈魁抓了。营…营门被虎魄营封了。飞…飞不出去,小的…小的拼死钻了狗洞才…”
“废物,一群废物。”赵元培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架砚台乱跳。声音尖利刺耳,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从容。
“林豹这个蠢货,连个重伤垂死的小崽子都收拾不了,还让人把老底都掀了,死得好,死得活该。”他胸膛剧烈起伏,绯色官袍下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那“香火账”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尖上。那里面,是他赵元培这些年吸食南境军民骨血的铁证,是能将他从云端打入地狱的催命符。
帐内侍立的心腹幕僚和几名嫡系将领,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空气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赵元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暴怒,但那眼神却更加阴鸷冰冷,如同毒蛇盯住了猎物。他缓缓坐直身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帐内众人的心尖上。
“好…好一个项家崽子…”赵元培的声音如同毒蛇在冰面上滑行,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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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帅倒是小瞧你了…够狠,够绝,够能忍。拖着半条命,还能咬死林豹这条恶犬,掀了本帅的桌子…”他猛地停住敲击,细长的眼睛扫过帐下诸人,寒光四射:“鹰巢…现在叫什么?”
跪着的汉子抖得更厉害了:“回…回副帅…叫…叫镇岳前哨…是…是项易昏迷后…项崮笙亲口定的名…”
“镇岳前哨?”赵元培咀嚼着这四个字,突然出一阵夜枭般瘆人的低笑,“呵呵…呵呵呵…镇岳,项崮笙的镇岳?好,好得很,这是要踩着我赵元培的脸,立他项家的旗啊。”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看向帐下左侧一名面容阴鸷、身材瘦高的将领:“周韬。”
“末将在!”将领踏前一步,抱拳躬身,眼神锐利如鹰。
“你手下的血鹞子,给本帅盯死那个镇岳前哨。”赵元培声音森寒,“一只苍蝇飞进去,本帅要知道公母。一粒米粮运出来,本帅要知道去处,陈魁在干什么,那些降卒怎么处置,项易那小崽子是死是活,本帅要事无巨细。”
“末将领命,血鹞子十二时辰轮值,保管让那镇岳前哨,纤毫毕现。”周韬沉声应道,杀气隐现。
赵元培目光又转向右侧一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将领:“雷豹!”
“末将在!”声如洪钟。
“你的铁山营,移驻鹰巢…哦不,镇岳前哨东侧三十里黑风坳!”赵元培手指重重一点地图,“给本帅扎稳了,没有本帅手令,一粒粮食,一片伤药,都不准流进那个前哨。本帅倒要看看,项崮笙能给他儿子送多少血来填这个窟窿,他敢送,本帅就敢…让他有来无回。”
“得令!”雷豹狞笑抱拳,“末将保管连只耗子都钻不过去,饿也饿死那帮杂碎。”
赵元培最后看向跪伏在地、面无人色的逃兵,声音冷得像冰:“至于你…办事不力,本该死罪。”那逃兵顿时瘫软如泥。赵元培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但念你带回消息…滚去死囚营,若能活着回来,再论功过。”
逃兵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被拖了出去。
赵元培挥退左右,帐内只剩下他最信任的心腹幕僚,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闪烁的干瘦老者——公孙羊。
“公孙先生,”赵元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语调,却带着更深的阴冷,“项家崽子这一手掀桌子,打了我等一个措手不及啊。那香火账…是心腹大患,必须毁掉!”
公孙羊捻着山羊胡,三角眼中闪烁着狡诈的光芒:“副帅勿忧。账是死的,人是活的。刘丙、胡庸、王七,这三个活口才是关键。项易小儿重伤垂死,陈魁一介武夫,未必能撬开这三张铁嘴多久。只要他们一死…死无对证,那账本,不过是几张废纸!项崮笙想以此难,就是构陷上官,正好给了副帅反制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