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薛延,见过世子。”他拱手行了个礼,动作标准,语气却敷衍至极,透着骨子里的轻慢。
“殿下闻知世子路途受惊,甚是挂念。特命下官送来上好的辽东老山参两支,百年赤灵芝一株,皆为军中伤药圣品,为世子压惊补气。”护卫上前一步,捧上描金嵌玉的锦盒。
“魏王叔有心了,项易在此谢过,烦请薛长史代我致谢。”项易声音虚弱疲惫,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只微微抬手示意石头接下,并未起身。他目光平静地迎上薛延审视的眼神。“薛长史亲自登门,想必不止是送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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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延脸上堆起假笑,眼底却寒光四射:“世子殿下果然是爽快人!那下官就直言了。殿下对前日落马坡之事,颇为震怒,亦深感不解!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竟有宵小敢动用军中利器,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惊扰世子车驾?世子千金之体,可曾受惊?伤势如何?那些胆大包天的匪类,可曾留下活口?殿下已严令京兆府、五城兵马司并案彻查!定要揪出幕后黑手,给世子,也给朝廷一个交代!”句句关切,字字如刀,目光更是如同刮骨钢刀,紧紧锁定项易苍白的面容,试图从中剥出一丝破绽。
项易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惊魂未定的后怕之色,甚至配合地轻咳了两声,才缓缓道:“多谢王叔挂怀。侄儿……着实受惊不小。彼时贼人凶悍异常,伏击突然,所用皆是军中杀器!若非韩承嗣韩大人麾下金鳞卫精锐死战不退,与侄儿身边护卫拼死相护,侄儿这条命,恐怕已交代在那荒郊野岭了。”
他语带感激与后怕,随即转为愤怒与遗憾,跟着道:“至于活口……唉!那些亡命之徒,眼见事败,竟毫不犹豫咬碎了口中暗藏的毒丸,瞬间毙命!无一幸存!韩大人已命人收敛尸,想必此刻京兆府正在勘验?王叔若欲知详情,或可移步京兆府衙查询?”
薛延死死盯着项易那张毫无血色、写满疲惫与病弱的脸,看了半晌,硬是没能从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虚假痕迹。他心中惊疑更甚:真吓破了胆?还是伪装得天衣无缝?正待再开口深挖,院门外又传来一声清晰平稳的通传:
“楚王府詹事,柳文渊先生到访!”
薛延脸色瞬间一沉,如同吞了只苍蝇。
只见柳文渊身着月白素缎儒衫,腰系青玉,气质温润儒雅,面上带着和煦如春风的微笑,步履从容而入,身后仅跟着一名捧着紫檀木书匣的清秀小童。
他仿佛没看见薛延脸上的阴霾,对着项易拱手行礼,姿态优雅,言辞恳切:“柳某冒昧前来,打扰世子与薛长史叙话了。闻世子平安抵京,却于近郊遇险受惊,楚王殿下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殿下深知世子雅好经史,尤重前朝得失,特命柳某送来一套孤本——《前朝名臣奏疏辑略》,乃前朝大儒张清源手校,内中批注见解精辟,或可助世子于闲暇时品鉴消遣,聊慰心神。”小童恭敬地将那散着淡淡檀香的书匣奉上。
项易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喜与感激,甚至微微欠身示意:“楚王叔厚爱,侄儿铭感五内!如此珍本,实乃厚赐!有劳柳先生费心了。”石头上前,稳稳接过那沉甸甸的书匣。
柳文渊目光温和地扫过项易,这才仿佛刚注意到薛延一般,笑容依旧温煦如初,转向他道:“薛长史也在?可是魏王殿下亦遣长史送来厚礼,为世子压惊?魏王殿下对晚辈如此拳拳爱护之心,真令人感佩啊。”言语平和,却字字绵里藏针,直指魏王府方才咄咄逼人的质问并非关心。
薛延被这软钉子一刺,心头火起,冷哼道:“哼!我魏王府行事光明磊落!送药便是送药,探问案情便是探问案情!何须如楚王殿下那般心思缜密,连世子平素喜好哪类书册都打听得一清二楚?柳先生,真是好手段!好心思!”
柳文渊仿佛完全没听出薛延话中的讥讽,依旧温煦笑道:“薛长史过誉了。殿下不过是心系晚辈安危,略尽心意罢了。倒是落马坡一事,凶险万分,贼人竟敢动用军国重器,其心可诛!幸而世子洪福齐天,身边更有忠勇无双的护卫,方能化险为夷,真乃天佑我大周!”
他话锋陡然一转,变得锐利如剑,目光直视薛延,语气沉凝:“不知薛长史可曾探得些许风声?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在天子脚下,动用这等禁物,行此谋害宗室、形同谋逆之举?视朝廷法度如无物,视陛下天威于不顾!此等滔天恶行,若不彻查到底,严惩元凶,国法纲纪何在?陛下威严何存?”字字铿锵,句句诛心,矛头直指魏王府的嫌疑!
薛延被这一番义正词严、扣着大帽子的质问逼得脸色铁青,额角青筋微跳。反驳?那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驳?岂非默认?他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柳先生所言甚是!此等大案,自有京兆府、刑部会同有司严查!不劳楚王府费心!世子周途劳顿,需要静养,下官告辞!”他狠狠剜了柳文渊一眼,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最后一句,猛地一甩袖袍,带着护卫,如同斗败的公鸡,怒气冲冲地大步离去。
柳文渊看着薛延气急败坏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嘴角那抹温煦的笑容才缓缓敛去,化作一丝冰冷的讥诮,一闪而逝。他转回身,面对项易时,又恢复了那副诚挚关切的模样:“世子殿下,柳某也不多叨扰了。殿下好生将养,务必保重贵体。若得闲暇,楚王殿下在府中扫榻相迎,静候世子光临。殿下常言,我大周宗室子弟中,世子乃少年英才,风骨卓然,他心甚慰,极盼能一晤畅谈。”拉拢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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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易面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谦逊:“多谢楚王叔美意,柳先生关怀。待侄儿身体稍安,定当择日登门,拜谢王叔厚爱。”言辞滴水不漏。
柳文渊满意地微微颔,又温言叮嘱了几句“好生休养”之类的话,这才带着小童,步履从容地离去,留下满院若有若无的书卷檀香。
前两波人马带来的硝烟味尚未散尽,院门再次被轻轻叩响,这次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惶恐:
“东宫詹事府,典簿陈平,求见世子殿下。”
门开处,一位身着七品青色鹭鸶补服、面容清瘦、神情局促不安的中年官员,几乎是弓着腰走进来。他身后跟着一名捧着锦盒、头也不敢抬的小宦官。两人站在灯火昏暗的院中,显得格外单薄与惶恐。
“下官…下官陈平,叩见世子!”陈平深深一揖,几乎要跪拜下去,声音紧张得颤,带着浓重的羞愧。
“太子殿下闻知世子抵京途中遇险受惊,忧心如焚。本当亲至驿馆探望,奈何…奈何东宫事务繁杂,千头万绪,殿下此刻又被陛下急召入宫问对。实在分身乏术!殿下心中万分愧疚,特命下官送来御赐回春丹一瓶,此乃宫中疗伤圣药!另有上好血燕一盒,供世子滋补元气!万望世子…保重贵体!太子殿下…心实难安!”小宦官颤抖着将锦盒奉上,头垂得更低了。
看着陈平惶恐不安、额头渗汗、几乎要匍匐在地的姿态,项易心中无声叹息。这便是当朝储君,东宫太子?连派遣属官前来慰问,都如此战战兢兢,畏畏尾!这东宫,究竟已被逼到了何等境地?
项易的声音放得温和了些许,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陈典簿请起,不必多礼。太子殿下身系国本,日理万机,侄儿岂敢以微末小事劳烦殿下亲临?有劳典簿转告太子殿下,项易感激殿下挂念之情,身体并无大碍,些许惊吓,不足挂齿。请殿下宽心,以国事为重。”他将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给足了东宫台阶。
“是!是!下官…下官一定将世子殿下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呈太子殿下!”陈平如蒙大赦,连连躬身作揖,额角的冷汗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微光。他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场面话,但终究没敢多言,只是又深深一揖到地,带着那小宦官,如同逃离一般,匆匆退出了听竹苑。
小小的听竹苑,半个时辰内,如同上演了一出浓缩的帝国权力浮世绘:魏王府的蛮横试探、暗藏杀机;楚王府的温雅刀锋、绵里藏针;东宫的惶恐不安、战战兢兢。三方势力,三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将帝都这潭深不可测的浑水之下,那赤裸裸、血淋淋的权力格局,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这位初入漩涡中心的北境世子面前。
暮色彻底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庭院完全陷入幽暗,只有那盏气死风灯,执着地散着昏黄摇曳的光晕。
项易依旧端坐在冰冷的石凳上,脊背挺直如松。石桌之上,魏王府那华贵的锦盒山参灵芝、楚王府那散着书卷气的紫檀书匣孤本奏疏、东宫那代表天家恩泽的御赐锦盒回春丹与血燕,如同三份无声的战书,沉重地压在桌面上,也压在他的心头。
他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轻轻抚过楚王府那温润细腻的檀木书匣表面。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却让他心头那无形的巨石愈沉重。
仙师?霞光?操控一个四品武官赵元培作为诱饵?还有父王远赴南蛮瘴疠之地寻访救命灵药途中,遭遇的那场诡谲莫测、至今查无线索的伏击……沈伯伯话语中那个盘踞在帝国最高处云雾深处的神秘身影,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沉沉地压在他的灵魂之上。那不仅仅是楚王,更像是……某种盘踞在皇权阴影下的庞然大物。
昏黄的灯光将他苍白的面容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剪影。他缓缓抬起眼,那双眸子在灯影深处,幽暗得如同不见星月的寒潭。
“石头,”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磨刀石擦过冰冷刀刃时特有的、令人心悸的沙哑质感,清晰地穿透了庭院的寂静,“把刀…再磨快些。要能吹毛断,见血封喉。”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悄然吞噬了少年苍白的面容,只余下那双在昏黄灯影下,闪烁着幽深、冰冷、如同淬火寒铁般光芒的眸子。他如同刚刚踏入血腥猎场的幼虎,虽显稚嫩,却已清晰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浓重铁锈味。
京城的血,才刚刚温热。而他的刀锋,已然在无声中悄然出鞘,渴望着痛饮仇雠之血!那盘踞在九重云雾深处、翻云覆雨的神秘蛟龙?终有一日,他项易,定要将其从那高高在上的云端,狠狠拽落尘埃!他倒要看看,那华丽威严的鳞爪之下,究竟潜藏着何等魑魅魍魉!而明日,觐见那位执掌着这盘天地棋局的至尊——大周皇帝,便是他踏入这猎场核心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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