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上弹起,又被安全束缚带死死拉回椅背。他双目圆睁,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喉咙里出撕心裂肺的嚎叫。那嚎叫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被生生剥离的恐惧。脑电波图谱上,那片深红如同被投入炼狱的烈油,瞬间爆出刺目的强光,然后,在纯白能量的持续灼烧下,如同冰雪消融,以肉眼可见的度崩解、萎缩、黯淡下去!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十秒。蜂鸣声戛然而止。
陈默像断了线的木偶,瘫软在椅子上,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汗水浸透了他的额和衣领。脑电波图谱上,那片刺目的深红区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相对平缓、接近正常基线的波形。死寂。诊疗室里只剩下陈默粗重而虚弱的喘息声,还有仪器冷却时出的轻微嗡鸣。
单向玻璃后,陈默的母亲捂住了嘴,泪水无声地滚落。他父亲则死死盯着儿子,眼神复杂,有解脱,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我缓缓摘下目镜,指尖冰凉,但声音稳定如磐石:“目标节点清除,成功唤醒患者。”
小杨立刻上前,轻声呼唤着陈默的名字。几秒钟后,陈默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那双眼睛里,曾经浓得化不开的恐惧、绝望和自我厌弃,像被一场暴雨冲刷过的泥沼,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茫的平静,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还有一种奇异的陌生感。他茫然地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我,眼神清澈得像个刚出生的婴儿,却又带着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深深的空洞。
“陈默?"我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他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适应这副躯体和周围的环境,然后,用一种极其平淡、没有任何波澜的语调回答:“很安静。”
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补充道:“那个一直骂我的声音没有了。"
庆功宴的喧嚣像一层黏腻的糖衣,包裹着城市顶楼旋转餐厅的璀璨灯火。香槟杯碰撞出清脆而空洞的声响,水晶灯折射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痛。同事们围拢过来,脸上堆砌着近乎谄媚的笑容,溢美之词像廉价香水一样弥漫在空气里。
“林医生!人格清除’太神了!陈默那孩子简直脱胎换骨!”
“何止!这绝对是心理学界的里程碑!林医生,您就是天才!”
“以后那些顽固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有办法解决了。"
"来,再敬您一杯!"
我端起酒杯,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公式化的微笑,和每个凑上来的人轻轻碰杯。金黄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映出我模糊的倒影。胃里却像塞了一块沉重的冰,沉甸甸地往下坠。杯壁上残留的冰冷触感,指尖掠过,竟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那冰,仿佛顺着指尖一路爬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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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我听见自己含笑的、略带谦逊的声音在回应,“只是找到了一条新路径罢了,还需要更多案例验证。”那声音听起来如此遥远,如此陌生,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致玩偶出的声响。
真正的我,那个被包裹在职业外壳下的核心,却在无声地尖叫。陈默那双空洞、平静的眼睛,毫无波澜的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我的神经。清除成功了。那个折磨他的“失败者人格"消失了。代价呢?那份痛苦背后所粘连的、属于陈默这个少年本身的某些特质呢?是坚韧?是挣扎的本能?还是对失败最原始的恐惧和敬畏?它们是否也一同被那毁灭性的白光焚毁殆尽?
这种困惑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成功的喜悦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所吞噬。那空洞感并非源于陈默,而是源于我自身。源于昨夜那场孤注一掷的、针对自己的“清除”尝试。
我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那片虚假的繁华。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初秋深夜的凉风带着湿气扑面而来,像一记耳光,瞬间吹散了那层黏腻的糖衣,也让我胃里的翻腾更加剧烈。我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地下车库,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令人作呕。坐进驾驶座,动引擎,仪表盘幽蓝的光映在脸上,一片惨白。
车子驶入别墅区,四周一片死寂。推开家门,玄关感应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切割着黑暗,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甩掉高跟鞋,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一步步走向主卧。只想立刻把自己扔进那张柔软的大床,让黑暗和睡眠暂时屏蔽掉所有喧嚣和空洞。
路过主卧卫生间时,脚步却像被无形的钉子钉住了。那扇磨砂玻璃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
就在那片混沌的黑暗中,似乎有一丝微弱的光线在晃动。
鬼使神差地,我推开了门。
啪嗒。
手指摸到开关,冰冷的触感。顶灯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瞬间充满了不算大的空间。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的目光撞上了墙上的那面巨大盥洗镜。
心脏在那一刹那骤然停止,血液瞬间冻结!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我。
或者说,不是我现在的样子。
镜中的那张脸,年轻得刺眼。皮肤光洁紧绷,带着少女特有的饱满胶原感,没有一丝细纹。乌黑的长没有精心盘起,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毛躁。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不再是三十岁女人的冷静、疏离和洞悉世事的疲惫。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偏执的火焰,里面盛满了十七岁少女才有的、那种不顾一切的绝望挣扎,还有深不见底的怨毒!
那是我!是我十七岁高三时,被无穷无尽的模拟考排名、被父母的期望、被自己内心疯狂的苛责逼到悬崖边时的模样!那个我以为早已被时间埋葬、被人格清除彻底粉碎的高三的林溪!
镜中的“她”看着我,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向上弯起。那笑容冰冷、僵硬,带着一种非人的恶意和嘲讽。然后,“她”抬起了手。
不是我的手。那是一只属于少女的、更纤细、更苍白的手。
那只手里,赫然握着一支我无比熟悉的东西——那支用于“人格清除”的、顶端闪烁着幽蓝冷光的便携式电击仪!
嗡--嗡--
仪器启动时特有的、令人头皮麻的低频蜂鸣声,在死寂的卫生间里骤然响起,像毒蛇吐信,冰冷地缠绕上我的耳膜。
镜中的“她”微笑着,嘴唇无声地开合,清晰地吐出一句让我的灵魂都为之冻结的话。
“林医生,清除人格的感觉如何?"
“哐当!”
我猛地向后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脊背传来一阵剧痛,却远不及眼前景象带来的万分之一惊悚。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炸裂开来。血液倒流回四肢百骸,指尖冰凉麻木。
镜子里那张年轻而怨毒的脸,那支嗡嗡作响、闪烁着不祥蓝光的电击仪,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