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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皇帝有点忙,早早起来去了太庙。
顾晚之则睡到日上三竿。
这假从腊月二十三休到正月四,顾晚之每日过得都是孩子般的日子,无忧无虑,也不愁吃喝。
除了皇帝也没人回管他,而且皇帝忙,对他的监督更少。
顾晚之撑懒腰,拿本话本子坐在火盆边上,手边摆着两碟蜂糕和其他几样点心,悠闲极了。
他觉着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箫均堪怜,可皇帝可恨,他为了箫均可以无坚不摧,却被皇帝困于方寸之地。
有时候,他真不明白皇帝是怎麽长成这样的。
皇帝身边的内侍,在外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是太监是奴才,可沾了一个“皇”字,就尊贵起来。
单说高简,司礼监掌印太监,虽然不能参与政事,可宫内二十四衙门尽听他调遣,他陪皇帝一同长大,被皇帝“伴伴”丶“伴伴”叫了二十年。
他与皇帝的感情颇深,皇帝发怒雷霆万钧,旁人不敢置喙半句,他却敢冒着陛下盛怒进言,还能劝得陛下回心转意。
这些太监在外头得脸,大臣们见了也是礼让三分,顾晚之从前也恭敬以对,可这些时日瞧他们跪来跪去的,心里竟然也平静了。
就如现在,皇帝进殿,大大小小的太监跪了一地,顾晚之等皇帝走进才懒洋洋一礼,被皇帝拉着胳膊按在罗汉床上歇着。
太监还跪着,高简伺候皇帝喝完一口茶,皇帝说:“起。”他们才起。
无意识的,皇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性命荣辱,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人就是这样奇怪,容易多思多想,皇帝的纵容没能让顾晚之跋扈,反倒是越来越乖顺安静。
过了年,又是一年春了,万物复苏,泉水叮咚,顾柄孝如愿以偿跟随顾彦之北上,镇守在北国——现在是归安府丶顺定府丶陈居府了。
庶民子来,皇权稳定,一枝春杏下,红墙宫道上,顾晚之望着下朝的大臣三三两两朝这边走来,他们都在说着话,议着政事,见他与廖蕊站在一起,不好意思上前与廖蕊攀谈,打声招呼,离开了太和殿。
顾晚之见到顾禀,迎了上去,悄声道:“陛下欲让孙既前往北国安定民心。”
顾禀眸光一定,漆黑的眼瞳浮现一丝恨意。
当年顾家站位三皇子,三皇子成熟稳重,足智多谋,亦是爱国爱民,纵使不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更没有太子之位,可势头却不容小觑。
孙矣是兵部侍郎,太子与陆侯平定西南之乱後,孙矣与三皇子前往南边儿做收尾,途中乱民袭击驿站,将三皇子杀了。
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事情的经过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然而孙矣被押解回京後以死抵罪,孙家自从进入太子的势力范围,在太子登基後更是如日中天,从一个不入流的门第跻身新贵。
而这家人,在投奔太子之前曾找过三皇子,当时老侯爷曾劝过三皇子:“鼠雀之辈,不足与谋。”
孙既,孙矣之子,两家中间隔着血仇。
顾家万不能让孙家再得势了。
顾晚之轻飘飘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廖蕊的身上,随手帮顾禀理好官服袖子,低声道:“昨夜儿子偶然听得,本该立即告诉爹,奈何夜深不能出宫。陛下朝上不议此事,稍後衆臣工聚于西苑,该是要说了。”
他顿了顿,道:“陛下可有宣爹去西苑议事?”
顾禀望着这个小儿子,很想告诉他没有,可若是说了此话,那依照顾晚之的定力,当是瞒不住皇帝的。
若惹得皇帝生气,不是件好事。
“我会处理,你回去吧。”
顾禀说完离开了皇宫,在前往军营的路上一直蹙着眉,好不容易见着心腹副将说出此事,在疆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在朝堂上拿不到主意。
副将道:“那孙家人丁兴旺,顾家不能比,孙遮已入内阁,不能让孙既再上一层楼。”
精明的目光一转,他贴着顾禀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顾晚之回到西苑,见皇帝坐在案後沉思,轻声走过去道:“陛下眉头紧锁,心神不宁,不妨用些莲子桂圆百合汤。”
皇帝看他一眼,却道:“可是有事要与我说,往日这个时候子安早去太医院了。”
他放在桌上的手指轻敲桌面,恍然道:“是因为孙既?”
“陈居府的知府确实拟定了他,不过他今知太原府事,还得再想想。子安,”皇帝拉住顾晚之的手,定定望着那双眼睛,“你不想我用他吗?”
顾晚之偏过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麽,皇帝话语寻常,好似在与他议晚膳吃什麽,不是在说这些权臣倾轧丶稳定边疆的大事。
然而孙家如今如日中天,家主在老家将家族管理的井井有条,老二孙遮入内阁,老三孙既也是知府之位,更有其他数不胜数的灵秀人才。
可顾家……
顾家比不过孙家,老侯爷还间接逼死了孙矣,多年来两家明争暗斗,已是不弄死对方不罢休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