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闻安看向?赵伯昀,他黑胖的脸上,是一双谈起火器便炯炯有神的眼。最令他意外的是,在这些?图纸里,还夹着?一份名册,里头记了每一位以猛火油炬冲锋杀敌,却不得不与?敌同归于尽的大宋士卒。官家将他们的名姓记了下来。这些?士卒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唯有穷苦人家,才会让孩子投军,做个?小卒。因此这册子里,有大半的人都没有什么正经?的名字:马初一、李十五、庞大河等等,这或许是他们的名字头一次出现在官家面前,也是最后一次了。“闻安,此册已录二百一十二人啊。其中还有二十三人,是研制猛火油时不慎被烧死、炸伤的工匠。”赵伯昀早已没了方才吃鸭吃脍饭的闲适轻松,神色凝重下来。“先前托王雍对你说?的话,不仅仅是朕希望哄你回来,也是朕的肺腑之言。如今百姓们都不知边关?吃紧,尚且安居乐业,但?我们与?金国他日必有一战,若无火器克敌,难御胡骑铁蹄。朕不想见这册子上的名字日日增加,真?希望这本册子,能永止二百一十二数。”“火器是国之重器,绝不可泄密,朕不放心其他人。”说?罢,将册子递与?他。“先帝曾对朕说?,你是相国之才。但?这些?年,朕却看明?白了,相国易得而济世之士难求。而朕又比先帝更了解你。朕明?白你、朕知道你,也相信你,能做这个?济世之人,解国家倒悬之危。”林闻安默然?半晌,肃然?接过名册。他之所以会穿上这身官服,其实,也是已想通了。那天,风雪中远行的漕船一直都在他心里。不论私利,不惜此身,若能铸就神兵利器,使吾大宋少亡一民,那么即便前路险厄万端,纵使万箭攒心,他也该去做,去淌,去拼尽这条命的。“臣领旨。”三四日过去,国子监已放了假,小年也甚没意思地倏忽而过。卢昉两?眼无神,拿大牡丹花鸳鸯被褥裹在身上,正与?同舍剩下的两?三个?同窗窝在大通铺上,围炉斗牌——玩姚记的阴阳牌。虽放假了,但?仍有学?子留在学?馆苦读,明?年开春便是府试,数年寒窗就为那三日,过年不过年的,团不团圆的,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卢昉也是留下的一个?。倒不是他也有这么勤勉,他其实先前已经?回过家一趟,兴高?采烈地背着?行囊敲门,却发现家里空荡荡的,只?有看门老伯在门房打盹。一问才知,爹娘竟忘了他还在国子监读书,前几日高?高?兴兴带着?三岁的妹妹回范阳老家过年去了!老伯还说?,当时他娘出门前还问他爹东西都收齐了吗,怎么老觉着?落了什么似的。他爹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道,都齐了,快走吧!什么东西落了?!不是东西,是把儿子落了啊!卢昉气得当场便要倒在家门口,最后没法子,只?能灰溜溜回学?馆来了。一路上又气又委屈,好在学?舍里还有几人因各种缘由没回家,正好作伴,不然?他真?的要呕死了。“都坐好了,都坐好了,今日咱只?有六人,便每人分饰两?角吧。”说?话的是柳淮言,是丁字斋里脑筋最好的,此刻正攥着?一把竹筹道,“按规矩抽牌,都不许偷奸耍滑的,抽到什么便是什么。”屋子里灯烛忽明?忽暗,映得众人脸上也是忽红忽黑的。抽到“灵婆”的李三郎偷偷勾了勾嘴角,将牌往袖口里一藏。卢昉再次抽到“货郎”,苦着?脸嘟囔:“怎么又是个?白身,我上回好不容易当一回灵婆,还被你们这群蠢货投出去了。”李三郎拍拍他肩膀:“怕甚,当货郎也能诈身份嘛。”“夜半三更,月黑风高?,请闭眼——”柳淮言拖长了音,周遭倏地静下来,六双眼睛应声闭上。一番夜里刀人、验人的勾当做完,柳淮言又喊:“天亮了。”好戏这才开场。几人揉着?眼坐直,跟刚从梦里转回来似的,偏又得立刻编起谎话或是拆穿谎话,聪明?人唇枪舌剑,糊涂人跟着?搅和,玩起来就像亲身在演一场不用买票钱的大戏。他们早已熟稔这“昼夜更替”的玩法,演得煞有介事,不想投票时,卢昉又第一个?被投了出去,气得拍桌子直嚷:“你们这群人不分好歹、颠倒黑白,等我抽到灵婆,定要把之前投我的全刀了!”他崩溃咆哮。刀了!全都刀了!众人哈哈大笑?,压根不在意。自打姚记出了这阴阳牌,丁字号学?馆日日都要聚玩几把,实在太?过有趣!这牌百玩不厌,比“升官发财棋”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