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统领就是人太好了。还是得学学王之道:忠臣冤死跟朕有什么关系,朕那是被欺骗了,都是奸臣的错。”
“得神祇救护,没死太多人,是好事啊。”
“我们还是需要你啊,聂统领。”
时何也抿着唇,补了一句:“兑换来的东西,有副作用,也是正常。”
哪怕是精神方面的副作用,也不能怪你。
钟炎卿的那句话好像撕开了一条口子。
整个虚北队都涌了上来,搭着聂渡的肩膀,扯着聂渡的袍角,拱在聂渡的身边,你一言我一语,把聂渡围在了中间。
真相的冲击力太强,每个人都在心神震荡。但是虚北队的成员们,还是努力提起精神,让气氛热络了起来。
聂渡撑着额头,几乎有些不可置信似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
司知砚在云雾后露出一个笑容。
总是有声音对好人诸多要求,极尽苛责。拿着放大镜寻找善人的每一丝瑕疵。她事后收了报酬,动机不纯;他沉迷名利虚荣,屡屡在外吹嘘;你没有明察秋毫,让悲剧在已经稳定的聚落中发生……
就好像只要他们的善念中掺杂了一丝错谬,一切功绩就会一笔勾销,再也不需要投射半分感谢一样。
聂渡不是个完美的领袖。在主神的代价降临之后,他忽视和放任了许多的东西,最终酿成了一场血案。
这又如何呢。
虚北队因此而活下来,刀匠手里拿着维生的营养膏,林秋水养大了队伍里的两个孩子,云笙笙健康地长大,汤清淮的老母亲也没有死……在事变之前,他们蜷缩在漆黑的羽翼庇护之下,活的那么好,长得健健康康的。
聂渡不是圣人。他当然不是圣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会在午夜梦回惊醒十数次,疼到辗转反侧难眠,会流血受伤卧床半个月,会在某一刻想要抛下一切迎接死亡……
聂渡比其他天选者强不到哪去。但他仍然伸出自己残破单薄的斗篷,一次又一次的,将那些人划入自己的庇佑中。哪怕生存的无比艰难,哪怕饿殍遍野充满血泪,他也从来没有离开过这条路。
哪怕他确实没有做到完美,也没有任何人能说他的不是。
主神的封印切割了聂渡的欢悦,也封闭了聂渡感受情感与温暖的能力。
在那条裂隙开启之后,他第一次恍然地抬起头,发现铺天盖地的,暖融融的温度,已经将他卷了起来。
有自来熟的人搂着聂渡的肩膀,把自己安全的冬衣给他披上:“我还记得,神祇来之前冻得要死,聂统领一共就两件加绒的里衣,给了小钟一件,给了我一件。自己什么都没留。当时我真是感动半天。”
还有人说:“在那个冰兔子身体里分肉的时候,聂统领把最后一块肉给我了,吃得我又香又愧疚的……现在情况好了点,说什么也得请聂统领吃顿饭。出去之后来顿火锅吗?我请。”
聂渡的眼眶慢慢酸胀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努力地低下头,捂着自己的眼睛。
他爱过的人,那些团结在他周围,带着信赖与仰慕,一声声叫他统领、喊他大哥的人,那些热烈鲜活,招人喜欢的生命……
他不就是为了他们,才走上这条路的吗?
砰咚。砰咚。
心跳声震耳欲聋。
神祇的声音空灵而冷淡,回荡在星空之下。
“想要拯救他人,本就是一条充满鲜血与痛苦,无法回头的路。”
“你要踏碎白骨成丘,撕开棘丛蔽日,跋涉过万里荒原,方有机会窥见云层后的一线天光。”
“但是……在这条路上,你并非孤身一人。”
“你救过的人,会记得你。”
“凡夫付出的努力,也会有凡夫应有的成果。”
“你是要在这里,继续沉迷神选奇迹美好幻景;还是拿起你的刀,去面对这条残酷的道路?”
“主神帮不了你,我也只接受等价交换的契约。这一次,天堂地狱,皆由人之手所定。”
“——现在,给我你的答案。”
虚北队员们让开前路,让聂渡撑着镰刀,直起身子。
他慢慢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的,但是双瞳之中,已然目光坚定,锋芒毕露。
就像他刚刚拦在钟曼文身前一般,也一如无数年来无数危难时刻,他拦在无数人面前的样子。
沙统、钟曼文、乃至顾浩平……让他们死心塌地,终身追随的身影。
聂渡不是能解决一切的神选之子,他的镰刀也不是天选武器。这里只有一个遍体鳞伤的凡人,而凡人选择握紧长柄,张开畸形的口唇,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刀已在手!”
聂渡持刀,冲着云雾向前而来,身后寒风烈烈,黑袍滚滚。
“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我必殚精毕力,全力以赴!”
“——”
司知砚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