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成人五十年,从没有真正的修炼过,她既没有吃过练气入体、撑开灵脉的煎熬,也没有经过灵府初成,宛若劈魂炼骨的苦痛。
可当她高高地站着,直视那雷龙翻滚,却又觉得自己不该怕的。
她经过死生,在筋骨寸断的边缘求生。
她历过深渊,于人心沉浮中锻心。
她也走过漫长的路,行过艰难的道。她的人生并不比问天求索的其他修者们容易,修行问道该具备的资质,她都具备。
既然如此,她又何需惶恐这上天考验、送她登青云的天雷紫电?
黎丹姝只觉心中无限宽广,她高站于此,与晅曜一般,直视这苍穹雷电,不觉天倾地摇。
晅曜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奔向秦岭时明明那么害怕,却在见到这紫色天雷时毫无慌色。
他甚至离开了黎丹姝两步,给她足够承担天雷的空间,瞅着她一会儿,露出了一抹笑来:“天雷过后,要不要顺便去摘些果子?瑶果就在附近,有天雷劈过,搞不好会自己掉下来点,届时也不算咱们违规。”
黎丹姝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没问晅曜为什么会对她这么有信心。
晅曜当然会对她有信心。
他不总是这么说吗?黎丹姝,你能重头来的。现在她只是应了他的话,要再次结丹了。
黎丹姝对自己当然也有信心。
她胸口里发烫的是他的半颗心,它化作血液、化作源源不断的勇气流淌在她经脉里,教她撑住这天问穹威。
她的凝丹之本乃是琼山晅曜君,又有什么天雷劫难,能劈碎晅曜君的“心”?
她现在要做的,不过只是问心,认清自己的道罢了。
山顶狂风大作,惊雷不断!
这惊天动静,连山前殿都惊动了。
始无不过瞥了这天空一眼,便猜到了大概是怎么回事。他慢慢又坐了回去,唇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他真是好眼光。晅曜剖丹为其修补,这事琼山五子大多都知道,可那时大部人、包括引风都认为,黎丹姝只能吞下这枚内丹,成为晅曜的附属,借由他的主丹生灵运力,重回化形之界罢了。
只有他,从一开始就赌黎丹姝能够将之真正的化为几用。
晅曜是琼山玉,他的内丹原就不能以常理来论。琼山既可补丹,那自然也可为基。
只要黎丹姝有这个天赋、有足够坚定的决心,她为什么不能以那半颗内丹为底,再次结出属于她自己的内丹?
一个修者,只有结出自己的丹、问出了自己的道,方才算是真正同感于天地,可用‘仙’称。
黎丹姝要做他的嫡传弟子,当然不能只限于化形,她是需“得道”的。
不过,始无虽然猜到了黎丹姝会顺利重新结丹,但他还是没想到她的动静会这么大,这么快。
始无看着那天际惊雷,在心中慢慢回忆,琼山上一个结丹惊动紫色天雷的可是苍竹涵。
只是苍竹涵行苍生道,他的好徒弟,又是择了什么样的路,才引得这样的天雷呢?
始于心知肚明,不代表殿中其他的掌门长老有数。
他们见那天雷凝于后山,都在猜测琼山是哪位弟子又得突破。倒是琼山自己人知道最近没有什么接近突破的弟子,猜到这天雷恐怕与黎丹姝有关。
苍竹涵是最快反应过来的。
他本能就要前往后山援护,却被红珠拦了下来。
红珠说:“虽然我们魔修凝核和你们上清天经历的不太一样,但我猜核心也差不了多少。替人挡劫简单,但被挡之人结出的丹还足够强硬吗?”
“在我们魔域,最忌讳的便是虚有其表,她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遇,你可不要去害她。”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了,红珠轻咳一声,又说:“她以前结丹你拦过没?”她观察到苍竹涵的表情,了然道:“既然之前你对她有信心,怎么这次反倒没了?”
“如果你了解她就该知道,她从不做没把握的事。”红珠说,“看着吧,她能行的。”
第一道天雷劈在黎丹姝身上时,她感觉到灼烧皮肉之苦。
第二道刺下时,她觉得自己的骨头似乎被砸碎了。
第三道灌注她满身,有一瞬,黎丹姝以为自己的灵脉又碎了一次。
当这天雷劈到四十道,黎丹姝有些感觉不到痛,她恍惚间感觉自己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她想要跪下、躺倒——可她感觉不到四肢了。
当七十道过去,黎丹姝从失去身躯的麻木又渐渐感知到了身体与四肢。她的身躯就像是重新自心中长出一般,从骨头起、然后是经脉、再而后是皮肉。
七十之后,每落下一道,黎丹姝就感觉有什么生出一道。生出的痛感远比失去它还要漫长钝痛。
她在这漫长、看不见尽头的疼痛里缓缓眨了眨眼,心里竟然还能想着——不如剜丹。
这时她方恍然,原来剜丹是比天雷还要痛的。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助她死而复生,她感觉到久违的、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机开始自那颗带着点琥珀般色泽的金丹上漫出,她仿佛瞧见自己干涸的灵府中生出了翠绿色的草芽,听见了风吹过、花簌簌而开的声音。
她听见有不可形容的声音在问她——问她想寻什么,她想要得到什么。
经过死而又生的痛,她终于得到了回答这个问题的机会,她清楚,只有回答上来,她才算是真正的承完天劫了。
黎丹姝心想,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她是想要长久的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