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燕臣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第一次爆,是五年前一台极其普通的产科手术。
手术室的无影灯,亮得刺眼,像冰冷的太阳。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金属器械特有的冷冽气息。
孟燕臣站在手术台旁,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冰凉,带着一种不受控制的、细微的震颤。
视野里,那熟悉的、被绿色无菌单覆盖的躯体轮廓开始扭曲、晃动,耳边监测仪的滴滴声被无限放大、变形,最终被另一种声音取代——
风雪夜的呼啸,女人濒死的痛呼,婴儿无声的冰冷触感,还有自己说出“放弃”时那撕裂般的绝望……
“孟主任?”助手带着疑惑的低声询问像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孟燕臣猛地回过神,冷汗瞬间浸透了刷手服下的后背。
他强迫自己聚焦,看向手术视野——
那清晰的解剖结构却变成了记忆中那片刺目的、奔涌的血红。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喉头涌上强烈的恶心感。
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器械台,出刺耳的声响。
“……抱歉。”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我……有点不舒服。小李,你接手。”
他甚至不敢看助手惊愕的眼神,几乎是逃离般冲出手术室,在众人面面相觑中,冲进旁边的洗手间,对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直到胆汁都呕出,浑身脱力地滑坐在地上。
手术室外,隐约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那声音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
查房。
产科病房。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粉嫩的婴儿床上。
新生的宝宝醒了,正挥舞着小拳头,出小猫似的、充满生命力的啼哭。家属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孟燕臣带着住院医和护士,例行走到床边。
“宝宝很健康,哭声多有劲儿!”年轻妈妈骄傲地说。
那清脆的啼哭声传入耳中。孟燕臣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眼前的景象瞬间褪色、扭曲。
粉嫩的婴儿床变成了救护车冰冷的急救台,健康的啼哭变成了死寂的沉默,家属幸福的笑容变成了王小河涣散的眼神……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他眼前黑,几乎站立不稳。
冷汗瞬间从额角滑落。
“孟……孟主任?您还好吗?”旁边年轻的住院医察觉到他的异样,小声询问。
“……嗯。”孟燕臣艰难地出一个单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死死盯在病历夹上,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他迅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声音干涩紧绷,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病房。
身后,那婴儿的啼哭声,像跗骨之蛆,久久不散。
家。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沪市璀璨却冰冷的夜景。
公寓里寂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客厅里不再有星星和月儿铺开的玩具和散落的笑声,日程表上不再有家长会和各种亲子活动需要他出席。
不久前他亲手把两个孩子和护送他们的外婆送上跨国长途航班。
——她比自己更需要这两个贴心小天使陪伴。
失眠像一张巨大的、湿冷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闭上眼,就是风雪、鲜血、无声的婴儿。
头痛欲裂,身体里每一处旧伤,真实的和心理的,都在叫嚣着疼痛。
他坐在书桌前,台灯惨白的光线下,又一次颤抖着手写下处方:
氟西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