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疏沉默了一下,低声回了句:“……谢谢。”
凌曜没有回应,只是握着电子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他为什麽要解释?
这根本不像他的风格。
许久後,云疏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耗神极大的计算姿势,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握着控制界面的手猛地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额头险些撞在坚硬的舱壁上。
一道黑影倏然而至。
凌曜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主控台,出现在医疗舱边,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云疏下滑的肩膀。
他的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和力度,但却恰到好处地阻止了一场碰撞。
云疏虚弱地靠在他的手臂上,急促地喘息着,一时说不出话。
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凌曜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下肩膀的瘦削和骨感,以及那因为脱力而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
太轻了。
像是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
这个念头莫名地闯入凌曜的脑海。
他皱紧了眉,迅速将云疏扶回靠垫,然後立刻松开了手,仿佛触碰到了什麽滚烫的东西。
“……极限操作毫无意义。”凌曜的声音比平时更冷硬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你需要的是有效数据,不是毫无价值的自我消耗。”
云疏缓过气,擡起眼,看着凌曜那明显带着不悦,却并非真正怒意的脸,眼神有些复杂。
他低声道:“……时间不够。”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是一根细针,轻轻刺了凌曜一下。
是啊,时间。
对这个曦岚人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从死神手里偷来的。
凌曜不再说话,转身走回主控台。
但过了一会儿,他操控内部系统,让机械臂送来一支高浓度的营养补充剂和温水,沉默地放在云疏触手可及的地方。
云疏看着那支补充剂,又看了看凌曜冷硬的背影,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伸手取过,慢慢地吸吮起来。
温热的液体流入胃中,稍稍驱散了一些寒意和虚脱感。
实验室里再次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声音。
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凌曜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将云疏,仅仅视为一件“有价值的工具”或“危险的资産”。
他开始不自觉地关注他的状态,在他遇到瓶颈时,会不动声色地调出相关的基础数据档案;
在他体力不支时,会提前调整医疗舱的支持参数;
甚至在他因为全神贯注而微微抿紧嘴唇时,会下意识地想知道他到底又发现了什麽有趣的规律。
这种关注,超出了掌控欲的范畴,更像是一种,被强烈吸引下的本能观察。
他目睹着智慧的光芒,如何在那具残破的躯壳中燃烧,如何与强大的帝国仪器进行着无声的,却又惊心动魄的对话。
这种景象,竟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场,星际战役的宏大场面,都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冰封的心湖之下,某些坚固的东西,正被这专注的微光,一点点地融化松动。
而云疏,他依旧在争分夺秒地计算丶模拟丶验证,寻找着那渺茫的希望。
只是偶尔,在极其疲惫的间隙,他会擡起眼,望向那个站在主控台前,如山峦般沉默而强大的身影。
两人的目光有时会在空中短暂相遇。
一触即分。
没有任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