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担心他。
我感觉到他和我一样被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冲击了,内心产生的空洞令他显出一副失魂落魄、精神不振的模样。他要与之对抗、表露出振作实在是有点艰难。
——我们轮流守夜,夜色深沉时,我如果没有什么困意,就不会将白厄叫醒。
他很疲惫,梦境并不甜美。我在一旁挪动僵硬的身体难免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没有醒来,仍旧皱着眉头,攥着我的手、不愿意放开。
我对他的依赖感到担忧与享受,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并不完全光明、甚至称得上是卑劣。但享受的念头占据了上风,我因此没有点破他不同寻常的脆弱。
寂静的夜晚会勾起人内心隐秘的情感。
那些相依为命的夜里,我坐在几次濒临熄灭的篝火旁,小心地护住光明与温暖,一偏头觉白厄仍然温热的身体轻轻靠过来,像受惊的小动物本能地向亲昵之人寻求安慰与安全感那样、靠在我身上陷入睡眠,内心便会涌出一些可以称为满足、舒适的情感。
如果我还撑得住,便不会叫醒他:这样安宁的时刻,再多一些吧,其他的事交给我来解决就好了。
我也依赖着他。
过段时间……
等我们走到最近的城,管它是好是坏,繁荣也好,废墟也罢,我都得想想办法——
和那里流动的人群打上交道,改善伙食、补补这身旧衣服。不过末日之中人心难测,我也必须提高警惕,防止恶性事件生在我和白厄身上。
“那我呢,我做什么?”白厄问。
好问题。但我没有考虑过,所以没有立刻回答。
天亮很久了,等我们走出哀丽秘榭模糊的边界,永夜便会笼罩我们前进的道路。
随着向黑夜推移的时间分割线,白厄越来越不安。他已经开始怀疑外面的世界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他唯一熟悉的只有身旁的女孩。但我表现出的熟稔、冷淡,都令他忍不住感到陌生、心生忐忑: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白厄内心渴求安全感的迫切与焦虑也开始感染我。
我默许他忙前忙后,找一些事情来做、全当转移注意力。
我也默许他在沉睡时像儿时那般索要充满体温与香气的拥抱,在由他清醒的后半夜偷偷将我抱紧,每隔一段时间就像流浪狗一样笨拙又小心地查看我是否还有正常的体温与呼吸。
我知道这一切,并且从不戳破,更不想以此捉弄他,让他那颗忐忑的玻璃心摔成碎片。
……但我可能想错了。
白厄找事情做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想转移注意力。
另一个原因是他没办法坦然面对消失的过去与未卜的未来。
他迫切地希望有人抓住他,渴望力量感,渴望变得有用——渴望对抗灾难降临那时的无力,将身边离去的人牢牢抓进手心。
灾难的创伤在他身上表现为某种沉重的代偿心理:男孩内心的占有欲和保护欲都在随着日益递增的不安、痛苦、仇恨与茫然膨胀。我现在才彻底品味出这份心情。
白厄盯着我看。距离他向我提出疑问,已经过去了一分钟。他觉得这一分钟有些过分漫长了,我也是如此。
我对上那双黯淡的蓝眼睛。沉闷的日光下,他的双眼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目光透出一分绝望、委屈与隐晦的哀求,就像在质问“你也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到吗”。
我猛地收回目光,有点不敢去看他,只好低声问道:“那你想做点什么?”
我们继续向前走着。或许快要走出这片密不透风的树林了,我想到。
白厄没有说话。
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唯一麻烦的寻找食物,每当我说差不多到吃饭时间,白厄便会主动揽过这项工作。除此之外,我们并没有什么事需要去做。
突逢大变,在那天之前,他还是个会在麦田和朋友打打闹闹、弄得一身脏兮兮的,然后回家挨爸爸妈妈骂,试图撒娇蒙混过关的调皮鬼。
所以,我实在很难想象白厄摆出一副“你完全可以依赖我”、“这些事情由我来做就可以了”的样子。
“我们……要进城吗?”过了一会儿,白厄问道。
我迟疑了一下。
以我的霉运,很难进城。
我语气勉强:“不一定能进去,但逛一圈改善生活应该没问题。”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