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惠喊道:“对啊!小也你想想,怎麽会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呢!”
“我——”一时之间,卢也全然语塞。
他们实在和他活在不同的世界。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法向他们解释远在美国的“天上掉馅饼”的事。
更令他不解的是,为什麽,陶敬来找他的父母
以陶敬的脾气,听到他要退学出国,不该直接把他叫到办公室痛骂一顿吗上手揍两拳也是有可能的。
陶敬怎麽就静悄悄地找上他家
这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令人感到恐怖,以及诡异。卢也脑海中浮现陶敬从鲁磨路走进方家村巷口的画面,陶敬会是什麽感受大概觉得他很荒谬吧卖水果的小贩的儿子,竟然骗所有人说父母是高中老师,还妄想出国留学。
卢也打了个寒颤,突然感到胸口发冷,好像被针尖刺着。他低下头,才察觉濡湿的毛衣紧贴在身上。
***
卢也换了件初中时的旧毛衣,袖口距离他的手腕还有好几厘米,看着很有几分滑稽。
卢惠不相信世界上会有“给钱请你去读书”的好事,卢也没别的办法,就用手机上网搜给她看,留学论坛有很多讨论奖学金的帖子。她将信将疑,又问卢也为什麽非要退学出国,卢也只好将陶敬做过的事一一告诉她,譬如那无穷无尽的横向课题,拱手送给王瀚的论文,以及“分配”给他的,王瀚的毕业论文。
“可今天陶老师说了,”卢惠的目光透着茫然,“他说他要让你按时毕业,他还说……要安排你留在洪大当老师,接他的班。”
卢也低声道:“他骗你的。”
“都怪妈没本事,”卢惠忽然呜咽起来,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簌簌而下,“我儿子在外面受人欺负,我什麽忙也帮不上,我没用,我该死啊!”
“妈!”
卢惠甚至双手攥拳,连连敲打自己的额头:“是妈对不起你……我儿子这麽优秀,这麽刻苦,都怪我没本事……我对不起你……”她沙哑的哭声盘旋在小屋中,她的自责丶痛苦丶怨恨,似乎化为某种胶质的实体,渐渐积满房间,令空气越来越稀薄。
卢也用力抓住她击打自己的手,想安慰她,却又如鲠在喉。
“学生那麽多,就你家没钱没势就你家是普通老百姓”杨叔忽然插进话来,语气冷冰冰的,带着一些挖苦意味,“那老师确实不是个东西,但你儿子也不是什麽金贵命!吃点苦怎麽了能有我们起早贪黑做买卖辛苦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还想出人头地,我看真是读书读傻了!”
不待卢也反应,卢惠愤然低喝:“闭嘴!轮不到你说他!”
“我可懒得管他,我就是看你怪可怜的,”杨叔抱臂冷笑,“拼死拼活养大这麽个宝贝儿子,人家要去美国过好日子,不管你喽。”
卢惠呆愣两秒,尖叫起来:“你放屁!滚!闭嘴!”
“对,我放屁,咱们走着看哪。”
“小也——”卢惠手一哆嗦,又落下泪来,卢也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麽,譬如“我不会不管你”或是“我毕业了会回国的”,甚至也可以直接揍杨叔两拳。可他此刻力气全无,只感到太阳xue一裂一裂地痛,他不明白,在短短两个小时——或者还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这一切是怎麽突然发生的
“小也,”卢惠抽了抽鼻子,“是你的手机在响吗”
“哦。”卢也掏出手机,浑浑噩噩往外走。
一串陌生号码,“喂”
“师兄,我是……刘佳佳,”她的声音有些哑,而且颤抖着,“对不起,我想跟你讲一件事,对不起……”
“你说。”
“你知不知道有天晚上你同学来实验室找过你当时你不在,他就把你的电脑放在你的工位上,你同学个子高高的……”
“那天晚上,我记得,直到很晚很晚,你都没回实验室,郑鑫就丶就拿走了你的电脑。他说Windows系统的开机密码很容易就能破解,我不知道他在你电脑里看见了什麽……”她的呼吸越发急促,声音也愈加嘶哑,“第二天早上他又把电脑放回你桌上,整个人特别兴奋……”
其实,自从陶敬出事,晚上的时候卢也常常不在实验室。他更喜欢去图书馆学雅思,那里安静,有宽大的桌子,并且随时可以到走廊接贺白帆的电话。是哪一个他不在实验室的晚上呢又是什麽时候,有人将他的电脑放在他工位上
他的电脑什麽时候给过别人
——我先把你电脑带回去继续安装。
——後天我师兄回学校了,我就让他来帮我弄。
雾霾很大的那个晚上,他从洪大赶到医院,後来手串还给贺白帆了,他在医院旁边的巷子里遇到商远。如果没记错,商远劝他回洪大等消息,他回绝,然後在住院部後门的椅子上坐了一夜。
应该是那天晚上的某几分钟,具体时间记不起来了,他接过莫东冬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