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婉玉不动声色地答:“相爱的人走进婚姻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正常,但放在你们身上,显得不正常。”傅岐手肘搭在桌上,没骨头似地倚着,“老傅年轻时候是出了名的铁腕商人丶不婚主义者,这件事现在还时不时被好事儿群衆拎出来讨论讨论,而你呢,妈妈,你的出身丶层级丶成就,好事儿群衆一点儿都不会讨论,因为他们挖地三尺都挖不出来,完全不存在讨论的机会。”
关婉玉:“……我很神秘?”
傅岐不置可否,唔道:“即使抛开这些,你在风光正盛的时候下嫁爸爸,本身就……不合理,也不像你。”
“我什麽样?”
动了动肩颈,关婉玉也换起舒服的斜倚姿势,唇角勾起线条精准的微笑。论起相貌,傅岐和傅岚的长相更多是遗传自傅老先生,他们有极为相似的高眉骨和挺直鼻梁,轮廓立体又惹眼,是人群中通常一眼惊艳的俊美长相。但关婉玉不同,她独一份远山淡水的气质远远高于视觉带来的冲击性,只是年岁上来後眼窝愈深,眼尾细长如工笔收锋,唇肉更薄,擡眼扫视时会带给人无尽的压迫和寒意。她也许也想纠正这种不近人情的冰冷感,所以时常挂着温和柔平的笑容。
只是这笑容总显得有些刻意。
“野心”,傅岐说,“很大的野心。”
他手指顺着,依次在桌面敲了敲:“无论是老傅白手起家建起傅氏,还是我自立门户成立世钊,我们都只能被称之为‘想赚钱的商人’,而‘赚多少’这属于目标,或者说是梦想,和野心不沾边。”
“野心应该是——”傅岐顿了顿。
“想要权力丶成就,想要名誉,是那种不加修饰的欲望。”
“是麽?那我不否认。”
关婉玉平静回答,片刻後,她反问道:“儿子,你既然知道我曾有野心,那你怎麽想不到我是因何放弃了呢?”
“因为”,关婉玉促狭地笑起来,“很简单,我的能力配不上我的野心了,那个时候给我的选择很简单,要麽退丶要麽死,你听听,这多好选。”
傅岐:“……”
傅岐撑在下巴上的手一错,险些没一下子磕在桌面上。
这个答案大概远远超乎了傅岐的预料。
……
我告辞离开,撩开竹帘的手却在半路停住了。
穿堂风拂过脸颊,我才突然感觉到,我竟然整个人都绷得很紧,像根拉到极限的弦,稍有一动,就紧张到微微发抖。
“我离开了,世钊就能救回来吗?”我紧张时总会攥手指,捏的通红泛白,妄想以痛感转移出那些不安的情绪。
“不会”,关婉玉回答我。她看我的目光总带着些说不清的怜悯,我认为那是对傅岐的疼惜,毕竟是因为我一意孤行才让傅岐蒙受无妄之灾。
“那怎麽办”,我抿紧了嘴,半天憋不出下一个字。
……
“想要挽救颓败的局面,婚姻是个不错的选择。”
关婉玉说起了同样的话,只不过上一次是对我,而这次是对傅岐。
“当年我失势,家族怕遭忌惮立马撇清关系,我走投无路,所以就想着找个身世干净家底清白,长相过得去的人结婚生子,打消他们对我的顾虑後再卷土重来。谁知道,你爸还挺有钱,婚约一出,我的筹码立刻增加,家族重新审视後,出手帮了我。”
“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我却突然觉得一切很无聊。那些权力名誉再高也就是名利场上逢场作戏,别人夸几句,自己听几句,再反过来夸别人几句,没劲,我不想掺和了。”
“我想做点别的。”
“什麽?”傅岐问,声音有些沉。
关婉玉笑道:“把名利场一把火点了。”
“可惜”,关婉玉微微出神,“我引火上身了。”
铝饭盒落在桌面时,响的比那精贵的茶壶盖还要重。傅岐打开,拿出那第一封信,展起,放在关婉玉眼前。
“爱人”与冒号中间刻意的馀白不知道何时被傅岐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它就这麽成了一封完整的信。
关婉玉目光轻扫,转而流连。
“写错字了”,关婉玉缓缓地,“怎麽写错字了呢?”
傅岐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我和瑶瑶的婚姻,也是为了挽救我所经历的颓败局势吗?为了世钊?”
明明昭然若揭,傅岐却还在等关女士短暂而肯定的答案。
“是。”
傅岐低下头,抹了把脸。
……
呼——今天的风异常喧嚣,一开门,我觉得自己被风兜头一个耳光,打的聋了。
耳朵里面总是嗡嗡的。
最近的新闻铺天盖地是傅岐订婚的消息,柳白楠怕我看不见,好心眼地订了纸质报纸,连着几天送到我房间。也是难为他。
我裹裹衣服,准备去见傅岐一面。
走前,辛然还傻兮兮的问我,要不要他去引开柳白楠的视线——当然不用,我回答他。柳白楠从不限制我的行动,连派人跟踪都不屑,我明白,他正巴不得我主动放弃调查闻瑕的往事,巴不得我滚的越远越好,甚至如果不是因为傅岐表达出过对我的深爱,那柳白楠巴不得把我大卸八块填海。
我能留下,是因为傅岐,我能活着,也是因为傅岐。
路上,我在斟酌该怎样说话才不至于被傅岐一扫帚打出门去。
“嘿,还记得我吗?”脑子里模拟着情景,对着空气展颜一笑。
路过一个小哥,忽然从手机屏幕里擡起头,取下耳机,冲着我笑了下:“嘿,帅哥,我们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