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兰涧爷爷在世时有五个孩子,大女儿孟知行和儿子孟知合是发妻所生,收养的三个孩子分别是孟兰涧的二叔孟知遇丶小叔孟知为和早逝的小姑孟知双。小姑嫁的人叫齐笠,是姑父周普照的战友,小姑嫁给他之前他已经结过一次婚了,齐非偶就是齐笠与前妻生的孩子。小姑生性文弱又良善,自己一生未育,待齐非偶如亲子。或许是家族传统,孟家对领养的孩子和亲生的孩子一样都会视如己出,小辈们从来都没有“你是亲生的”,“我不是亲生”的区隔概念。偶尔年少时意气用事喜欢你争我抢,但真的遇到大事发生,一大家子人团结得不得了。然而原本其乐融融的孟家,却在孟老爷子过世後不久,变得四分五裂。
那一年,孟知双被查出乳腺癌晚期,当时南北关系有所波动,齐笠成天都在军营备战,小姑原本带着齐非偶常年住在孟家的庄园里,孟兰涧从小到大搬过三次家,最後一次就是小姑重病後,随父母搬进了庄园照看小姑。爷爷过世後老管家便也退休回乡了,庄园的新管家是小姑聘的,孟家人见她照顾孟知双尽心尽力,便也安心放权给了这位叫杨沛的女管家。彼时齐非偶在国外游学,家中人遵照小姑的意思并没有在他游学期间告知小姑的病情,直到小姑弥留之际,齐非偶回到孟家,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养母”和近身照顾她的“生母”,犹如雷劈。
孟家人这才知晓,杨沛是为了给孟知双报恩,感谢她对她的儿子视如己出,才想尽办法来了孟家。彼时她已再嫁多年,除了齐非偶这个儿子,她又有了个女儿,她後来嫁的丈夫意外出车祸过世後,她带着女儿四处奔波,与齐非偶亦是多年未见。而齐笠在外从军身不由己,难得回到庄园探病,也是行色匆匆,并没有和杨沛打过照面。
孟家大姐孟知行掌管孟家大小事,她一锤定音同意杨沛留下来照顾孟知双,孟知遇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一家人中孟知遇和孟知双关系最是亲近,孟知双病後,孟知遇放下手头的生意满世界替她联络靶细胞治疗丶质子治疗等等一切世界顶级的癌症中心,只为让她可以在孟家留得更久一些。孟知遇反对的原因在于,把孟知双交给不知根知底的人照顾本就危险,更何况,那还是她养子的生母。
但是孟家大姐说出去的话,向来是没有撤回的道理。杨沛留在了
孟家,孟知双在她的照料下病情似乎有了一些起色。杨沛成为管家後,对孟家每一个人都无微不至,就连孟兰涧的发夹随手丢在马厩,她都会细心地替她送去保养後再归还到她手上。
孟家的庄园很大,下雪的时候高尔夫球场和马场都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雪地。
孟知双在雪下得最大的那天,握着杨沛的手缓缓阖上了双眼。
临终前,她叫了杨沛一声“jiejie”。
孟知行早就知道,杨沛是孟知双的亲jiejie,但是家里除了她,谁也不知道。
孟知遇气她不早把这件事公诸于衆,同她赌气,往後再也没出席过有孟知行在场的家宴。
孟兰涧两年前在欧洲那个人烟稀少的小国陪二叔一起过春节时问过二叔,为什麽要跟大姑生气?
孟知遇说,“因为知双是我们的家人,大姐明知道她找到了她的家人,却没有让其他人知道。她是生怕我们阻止她和杨沛认亲吗?还是担心我们会去追究四十年前的事?甚至担心我们会因为知双帮她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而斤斤计较吗?大姐一棍子打死了所有人,把我们想象得那麽恶劣,可能她打从心里,就没把我们当一家人吧。”
“可是爸爸和小叔,一定也不知道。”
“不,你爸爸,一定知道。”
孟兰涧被孟知遇坚定的口吻震慑,她愣住半晌後,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麽,他一定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他一定会和我站在同一边。坚决地反对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照顾我们的meimei。可是他默许了杨沛照顾知双,还带着你mama和你举家搬进庄园中监视杨沛,又在知双死了後,遵从她的遗愿留下杨沛。他在那大半年中早就衡量过,杨沛是否能胜任孟家管家的职责,事实证明他赌赢了。他用他meimei的含笑九泉,印证了杨沛非但不是个坏人,还是个有用之人。”
兰涧在二叔冷厉的语调中凝神许久,当晚就决定离开这栋葡萄藤都枯萎了的小楼。
……
“说话了。”
孟兰涧从冗长的回忆中回神,自从知道杨沛是小姑的亲jiejie,而小姑因为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孩才被遗弃在南北边境後,孟兰涧就没怎麽和杨沛说过话了。那个艰难的年代,父母可以遗弃小孩,兄弟姐妹可以相互抛下,这种事早就不足为奇。杨沛最可恨的地方是,她明知小姑帮她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却仍然可以心安理得地带着相依为命的女儿住进孟家,美其名曰报恩。
她哪里是想报恩?她是想等小姑一死,就回到心慈手软的齐非偶身边,以“生母”和“亲jiejie”的身份,攀附上孟家这棵大树。
她甚至,教唆她的一双儿女去攀龙附凤。
齐非偶那块塞在胸前的藕紫色口袋巾,就是最好的证明。
孟旸有些出乎意料地昵了孟兰涧一眼,“你不是说你这辈子都不想和她说话了?”
孟兰涧白了他一眼,“我还说过我mama不和我道歉,我就不会回家呢。”
“那怎麽的,柯教授八台花轿把你请回家了,还得给你个做女儿的伏低做小?”
孟兰涧被孟旸混不吝的话噎到,忍不住冲他蹙眉臭脸,“孟旸,你再多说一句话,我保证下一个被我冷处理掉的人就是你。”
孟旸举起双手投降,“休战!”
“我最讨厌你们男人这种态度了,自己讲话讲一堆,讲不过了还不让人把话说完就‘休战’,休你个头!”
“不是,孟兰涧,我看你在南麓联姻了以後,是越来越大小姐脾气了啊!不是你让我别再多说哪怕一句话的吗?怎麽又变我不让你把话说完了?”
孟兰涧就是心烦意乱想找人狠狠吵一架,她和孟旸从小吵到大,孟旸一点儿哥哥样都没有,从来不懂得让着她,她与他争锋惯了,这下被他抓到漏洞,瞬间xiele气。她嘟囔了一句,孟旸没听清,贱兮兮地凑见了把耳朵怼着她的嘴,催她,“孟大小姐有何指示,我洗耳恭听。”
“我说,”孟兰涧毫不客气地抓着孟旸耳朵,扬声道,“你可真是活腻了!”
堂兄妹二人开始打闹起来,长辈们早已见惯不怪陆续上桌。只有孟兰涧自己知道,她刚刚说了什麽。
她说,“联姻那位可把我惯得,一通电话没接就有点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