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生的赎罪
郑翊明不知道自己在雨里坐了多久,直到邻居阿姨把一把伞塞到他手里,叹着气说“孩子,回去吧,别淋出病来”,他才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慢慢站起身。
浑身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像冰,可他感觉不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沈栀夏最後那个眼神在反复闪现——平静,空洞,像燃尽的灰烬。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雨水顺着发梢滴落,砸在地面的水洼里,溅起细碎的涟漪。路过那家他们常去的文具店,门口的海报还贴着“高考加油”的字样,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他鬼使神差地走进去,指尖抚过货架上的素描本,突然想起沈栀夏总爱在这种本子的扉页画小小的向日葵。
“同学,要点什麽?”老板娘探出头,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愣了一下,“你是……郑翊明?”
他擡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吓了老板娘一跳。“阿姨记得我?”
“怎麽不记得,”老板娘叹了口气,“你以前总跟沈丫头一起来买画材,她还帮我画过海报呢……唉,那丫头,命苦。”
郑翊明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走之前,还来买过一本素描本,”老板娘擦了擦柜台,声音低沉,“说想画完最後一幅画,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那本画……”
“不知道,没来得及问。”老板娘摇摇头,“後来警察来家里找东西,也没提起过。”
郑翊明买下那本和沈栀夏最後买的一模一样的素描本,指尖捏着纸壳封面,像握着一块烙铁。走出文具店时,雨停了,天边裂开一道微弱的光,照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泛着冷光。
他突然想起沈栀夏的家。
她妈妈搬走时,把一些不重要的东西留给了邻居阿姨,说“万一郑翊明那孩子来,让他拿走吧,也算个念想”。当时他正陷在巨大的愧疚里,连她家的门都不敢靠近,如今却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疯了似的往阿姨家跑。
“阿姨!沈栀夏留下的东西呢?”他撞开阿姨家的门,气喘吁吁地问。
阿姨被他吓了一跳,指着墙角的纸箱:“都在那儿呢,你要是想要,就拿走吧,放着也是占地方。”
纸箱上落满了灰尘,一看就是很久没动过。郑翊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开箱盖,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大多是沈栀夏的课本和练习册,还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校服,最底下压着一个用红绳系着的木盒子。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颤抖着解开红绳。盒子里没有素描本,只有一沓厚厚的信,信封上没有收信人,只在右下角画着小小的向日葵。
最上面的一封,日期是他们第一次吵架那天。
“郑翊明,今天你又因为李梓晨跟我发脾气了。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他,别再造谣了,可你根本不听我解释。你的手劲真大,抓得我手腕好疼,但是我不敢告诉你,怕你更生气。”
“郑翊明,物理竞赛的名单下来了,没有你。我知道你难过,想安慰你,可你把我递过去的水打翻了,还说‘别假好心’。其实我真的只是想让你喝点水,你练了那麽久,嗓子都哑了。”
“郑翊明,今天在画室,你看到我手腕上的疤了。你问我是不是又自残了,语气好凶。可你不知道,那天你把我推到墙上,後背撞得好疼,我只是想通过疼来提醒自己,别再靠近你了,可我做不到。”
“郑翊明,周曼琪又来跟我说你的坏话了,说你跟她保证,高考後就跟我分手。我不信,可你最近总躲着我,是不是她说的是真的?”
“郑翊明,我们又吵架了。你说‘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好怕。我身上的淤青还没消,手腕又开始疼了。我好像……撑不下去了。”
最後一封信没有写完,字迹潦草得像在发抖,只留下半句话:“郑翊明,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想再……”
郑翊明抱着那些信,像抱着沈栀夏冰冷的身体,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那些他不知道的委屈,那些他忽略的细节,那些他亲手种下的伤害,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昏厥。
原来她不是不爱解释,是怕他更生气;原来她不是喜欢自残,是想用另一种疼来麻痹被他伤害的疼;原来她不是平静,是绝望到了极点。
而他,这个口口声声说“为你好”的人,却成了杀死她的刽子手。
“啊——!”他猛地将头撞向墙壁,沉闷的响声在房间里回荡,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滴在信纸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阿姨吓得赶紧拉住他:“孩子!你干什麽!你不要命了!”
“我该死……我真的该死……”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像个彻底疯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