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刀
晚饭时,爸爸又在喝酒,酒瓶放在桌角,标签被酒液泡得发皱。妈妈把一盘炒青菜推到我面前,语气平平地说:“多吃点,看你最近瘦的。”
我夹了一筷子,青菜有点咸,像眼泪的味道。
“今天班主任又打电话了。”妈妈突然开口,筷子在碗里拨弄着米饭,“说你跟同学打架,还把人抓伤了?”
“她们先骂人的。”我低着头,声音很轻。
“骂人你就动手?”爸爸把酒杯往桌上一顿,酒液溅出来,“我怎麽教你的?一点小事就动手,跟你那个死妈一样没教养!”
妈妈的脸白了白,却没反驳,只是往爸爸碗里夹了块肉:“吃饭呢,少说两句。”
她转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像怜悯,又像责备:“栀夏,不是妈说你,女孩子家要懂事点。你跟李婷丶赵琳以前不是玩得挺好吗?低头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没错。”我攥紧筷子,指节泛白,“她们造我黄谣,还说爷爷……”
“说什麽都不该动手。”妈妈打断我,声音软了下来,却像把钝刀,一下下割在心上,“你说你,爷爷刚走,家里本来就够乱了,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你这样闹,别人只会说我们家教不好,说你……”
“说我什麽?”我擡起头,看着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我跟爷爷一样死得活该?还是说我天生就该被人欺负?”
“你这孩子怎麽说话呢!”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我是为了你好!你以为那些同学真跟你交心?她们背後指不定怎麽说你呢!你爷爷走了,以後没人护着你了,你再这麽犟,迟早要吃大亏!”
“所以我就该忍着?”我笑了,眼泪掉了下来,“忍着她们骂我,忍着她们侮辱爷爷,忍着所有人都把我当怪物?妈,你也是女人,你被人这麽欺负,你能忍吗?”
“我……”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最後只是叹了口气,“我跟你爸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哥以後还要靠你帮衬。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离开这个家……别再惹这些麻烦了,不值当。”
“不值当?”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陌生,“在你眼里,我的委屈,我的尊严,都不值当?”
爸爸不耐烦地把酒瓶推开:“吵什麽吵!吃饭!一个女孩子家,心思不用在学习上,整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跟你妈一个德行!”
“我跟她怎麽了?”妈妈终于忍不住反驳,声音带着哭腔,“要不是为了你们爷俩,我能受这麽多气?沈栀夏,你看看你爸,看看这个家,你觉得我容易吗?我劝你忍,不是让你受委屈,是让你别跟我们一样,一辈子困在这烂泥里!”
烂泥。
原来在她心里,这个家,甚至她自己,都只是烂泥。而我,就是这烂泥里长出来的草,不配计较什麽尊严,只能拼命往上爬,哪怕被人踩碎了,也要忍着。
我看着桌上的菜,突然没了胃口。胃里一阵阵发紧,心脏的疼又开始了,比任何一次都要钝,都要沉。
“我吃饱了。”我放下筷子,站起身。
“栀夏!”妈妈叫住我。
我没回头,径直走进房间,反锁上门。
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麽也止不住。妈妈的话还在耳边响——“没人护着你了”“别惹麻烦”“不值当”“烂泥”。
这些话不像爸爸的拳头那麽疼,却像潮水,一点点漫过胸口,让我喘不过气。原来最疼的伤害,不是来自敌人,而是来自最亲的人,用“为你好”的名义,把你的尊严踩在脚下,还告诉你“这是为你好”。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书桌上,照亮了那颗蓝星星。我走过去,把它扔进抽屉最深处,用旧橡皮压住。
以後,大概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靠自己忍着疼,靠自己挡着风,靠自己在烂泥里,一点点往上爬。
哪怕爬得遍体鳞伤,也不能停下。
因为身後,已经没有可以回头的地方了。
房间里很静,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眼泪砸在地板上的轻响。我抱着膝盖,坐在月光里,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