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与心动
十二月的风卷着碎雪,给教学楼的屋顶镀上了层薄薄的白。早读课的琅琅书声里,混着同学们呵出的白气,像一幅冒着热气的水墨画。我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听着林溪叽叽喳喳说昨晚的跨年晚会策划,笔尖在笔记本上画着可爱的小图案——那是孟萌教我的,说这样能让笔记看起来不那麽枯燥。
离上次和郑翊明说话,已经过去整整四十天了。
四十天里,物理竞赛的结果出来了,我拿了二等奖,他拿了一等奖,颁奖典礼上我们隔着人群点头示意,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四十天里,我跟着林溪她们加入了学校的美术社,每周三下午去画室画画,日子过得充实又热闹;四十天里,李梓晨转去了隔壁班,听说他爸爸托了关系,虽然还在一个学校,却再也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那些曾经以为会刻骨铭心的伤害,好像真的在时间里慢慢淡了。就像冬天的积雪,看似厚重,太阳一出来,总会一点点融化,露出底下干净的土地。
“栀夏,发什麽呆呢?”林溪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晚上跨年晚会,你真的要表演素描?”
“嗯,”我点点头,把画好的小图案递给她看,“就画现场的场景,应该不难。”
“厉害啊!”孟萌凑过来看,眼睛亮晶晶的,“到时候我给你当模特,摆个最酷的姿势!”
“才不要,”我笑着推她,“你一动,我画出来就成抽象派了。”
教室里的笑声引来了前排同学的回头,郑翊明就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他似乎被笑声惊动,微微侧过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们这边。
我的心跳轻轻顿了一下,像被小石子砸中的湖面,荡开一圈细碎的涟漪。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像往常一样,自然地移开目光,继续和林溪她们说笑。
四十天的距离,足够让我学会把那份悸动藏在心底,像藏起一颗冬天的种子,以为不会再发芽。
美术社的活动课上,我正对着静物画素描,孟萌突然撞了撞我的胳膊,朝门口努嘴:“看谁来了。”
我擡起头,郑翊明就站在画室门口,穿着干净的白羽绒服,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眼神在画室里逡巡,最後落在我身上,像找到了目标的航船。
美术老师笑着迎上去:“郑翊明?找栀夏?”
他点点头,耳根有点红:“老师,我能借她出去说两句话吗?关于……之前竞赛的错题整理。”
理由很蹩脚,却没人戳破。林溪冲我挤了挤眼睛,做了个“加油”的口型。我放下画笔,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跟着他走出画室。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他走在我前面半步,背影在雪光里显得格外挺拔,却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
“有什麽事吗?”走到楼梯间,我停下脚步,先开了口。语气平静,像在问一个普通同学。
他转过身,手里的文件夹被攥得很紧,指节泛白。“竞赛的错题……”他顿了顿,好像突然忘了要说什麽,眼神飘忽了一下,最终还是擡起头,认真地看着我,“不是,我找你,是有别的事。”
雪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脸上,睫毛上像沾了细碎的星光。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栀夏,这一个多月,我想了很多。”
“我知道上次是我错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不该在你受委屈的时候,还替李梓晨说话,不该说你‘小题大做’,更不该……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选择了退缩。”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走廊的风带着寒意,吹得人鼻尖发红。
“这些天,我看着你和林溪她们一起笑,一起画画,明明知道你过得很好,可我还是……很难受。”他的眼神里带着懊恼和失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後悔了,栀夏。後悔没有坚定地站在你这边,後悔让你受了那麽多委屈,更後悔……这四十天,没能和你说一句话。”
楼梯间的钟摆滴答作响,敲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敲在我的心上。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有点晚了。”他往前走了一小步,距离拉近了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混着雪的清冽,“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从第一次在画室看到你画画,我就喜欢上你了。不是一时兴起,是很认真的那种喜欢。”
“我喜欢你解物理题时皱起的眉头,喜欢你画画时专注的样子,喜欢你偶尔的小倔强,甚至……喜欢你被我惹生气时,瞪我的样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清晰,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好,但我保证,以後不会了。我会学着坚定地站在你这边,学着保护你,学着……做一个值得你信任的人。”
他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画,递到我面前。不是猫,是一幅素描,画的是我——坐在画室的窗边,阳光落在画纸上,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画得不算完美,却抓住了最温柔的瞬间。
“这是我……这一个多月画的。”他有点不好意思,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画了很多张,这张是最好的。”
画的右下角,用很小的字写着日期,正是我们冷战开始的那天。原来这四十天里,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记录着这段沉默的时光。
我的心跳突然变得很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找不到落点。那些被我刻意压在心底的悸动,那些以为早已冰封的情愫,在他认真的眼神里,在这幅笨拙却真诚的画里,一点点苏醒过来。
“我知道你可能还在生气,可能还不信任我。”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但我还是想问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雪还在下,落在窗户上,簌簌地响。走廊里的光线很暗,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光,像冬夜里的星星,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想起他第一次在画室递给我橡皮的样子,想起他替我挡在李梓晨面前的样子,想起他送我桂花糕时的局促,也想起他站在我对立面时的失望……那些好的,坏的,温暖的,冰冷的,此刻都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闪过,最终定格在他现在紧张又认真的脸上。
也许人就是这样,总会对那些曾照亮过自己的人,格外宽容。就像忘了伤疤有多疼,只记得伤口愈合後,照进来的那束光。
“郑翊明,”我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发颤,却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画得……还挺像的。”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我的意思。
我伸出手,轻轻接过那张画,指尖碰到他的,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我的意思是,”我擡起头,看着他惊喜的眼睛,嘴角忍不住上扬,“机会,可以给你。”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突然被点燃的烟花,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真的?”
“真的。”我点点头,心里的某个角落,像有春天提前到来,积雪消融,嫩芽破土。
他突然伸手,轻轻抱住了我。动作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碰碎了什麽珍宝。“谢谢你,栀夏。”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哽咽,“谢谢你……没放弃我。”
我靠在他怀里,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像擂鼓一样,敲打着冬日的寂静。走廊的风还在吹,却好像没那麽冷了。
也许以後还会有争吵,还会有误会,还会有“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时刻。但此刻,被他这样紧紧抱着,听着他慌乱又真诚的心跳,突然觉得,那些都没关系。
毕竟,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愿意给他机会,也愿意给自己机会吗?愿意相信,那些不好的都会过去,而好的,才刚刚开始。
放学时,林溪和孟萌看到我和郑翊明一起走出教学楼,立刻笑着围上来:“坦白从宽!你们俩是不是和好了?”
郑翊明的耳朵红了红,却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擡头看向她们,笑得像得到了糖的孩子:“嗯,我们在一起了。”
夕阳的金光穿过云层,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我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麽冷了。
原来有些心动,就像冬天的太阳,哪怕迟到了很久,哪怕曾经被乌云遮住,只要它愿意重新升起,就依然能照亮整个世界,温暖所有等待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