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潮州那一刻,元诚也没想过会待多久,这里势必是卢昶来接手,如今到时候了。
他比卢昶大了十岁,比起上下级的关系,他更把他当作弟弟看待,在他眼中,卢昶还是个需要时间成长的年轻人。
如果说处理二州疫情还能看出些生涩之意,可潮州这几年,他足见卢昶的成长,如他的父亲一样,终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很放心把潮州交给卢昶,假以时日,整个岭南必定纳入他的管理版图。
元诚极少做出什麽近人之举,唯独这次,他拍拍卢昶的肩,笑道:“以後的路不会好走,可无论如何,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你。还有阿婉,莫要负她。”
他起身来,整了整衣襟後便离开了。
卢昶目送他离开,心中竟涌出不舍之意,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把一个阉人当作朋友。
石阶的修建步入正轨,雨季来临前,静婉把大关岭的舆图交到了卢昶手上,石渔水城也已竣工,其馀细节还得後续使用後一一完善,不急着一步到位。
卢昶抽空带静婉回了金宁城,只因崔东池到访,可惜他身边没有跟着春来。
等静婉问起春来时,崔东池告诉她,春来生了场小病,要在家静心休养。
静婉只能作罢:“过几日我去看看春来。”
没等她去看望,在崔东池再来寻卢昶时,春来也跟着过来了。
她瘦了许多,脸色苍白柔软,只是精气神看起来还好些。
听静婉关心她的病情,春来扫了一眼崔东池,才笑道:“不过是受了点风寒,现下已经好了。”
静婉这才放心,拉着春来到自己的小露台玩耍,与她讲着她在山中所见所闻。
春来听得入迷,静婉发现她眼角有些红,却不敢多问什麽。
崔东池不是无故来访的,在石渔水城的修建上,数他投的钱财最多,随着石渔港的壮大,他的船队获利丰厚。
可惜,还是让岭南冯家的人红了眼。
岭南港湾衆多,可最出名的四大港都由冯家掌控,依托港口的繁盛,港湾所在的那片陆地也成了闻名天下的大都市。
照这样来说,岭南好像并不如中原广传的那样贫瘠野蛮,可事实上,整片土地九成以上的财富都聚集于冯家手中,四大都市的兴起是以整个岭南的贫弱为代价。
确如冯季所说,百年大族终被蛀虫啄空了心,冯家嫡系的经商手段不如先辈,又无天时地利之宜,四大港口中,唯七星港丶明津港尚能保持昔日的霸主地位,可沿街港因海岸线东扩,海港萎缩,近两年有衰败的迹象,至于北湾港,那里内河淤积,航运不通,这两年外域商船已极少停靠。
冯家急需新鲜血液的输入,自然要把石渔港收入囊中,正如当年倾吞其他港口一样,无非是使些卑劣的手段罢了。
做海船商贸生意的都是家族联合,冯家人利用自己在岭南独大的地位,将海上贸易独掌于一家之中。
不止与北边有贸易往来,与外域也多有交际,商船把瓷器丶砂糖丶绸缎等货物运往外域,又运回象牙丶犀角等珍奇货物。
岭南百姓当然买不起这些东西,冯家人也不是为了卖给他们,而是北上转手,运往平都这样高门大户集中的城市,转手之间,又是一笔巨额利润。
冯寺年为市舶提举,他包庇冯家私自征税,凡经过明州一带的商船需要缴纳白银千两购买通行符证,否则莫想离开明州半步。
而冯家能多年不倒,全因与王都贵人关系甚好,每年都有冯家人至平都拜访贵人,但凡离开,必要带上无数奇珍异宝和足量的金银,通过贿赂朝廷和地方官员,他们在岭南的地位无人可摧。
这些年来,护佑冯家的便是王都那位天子阿父杨复瑾了。
当冯寺年带着一衆爪牙来到潮州接收石渔港时,一向亲和待人的元诚少有冷色:“冯大人也太心急了,港口方才兴起,便来觊觎着了?”
冯寺年与元诚交往不多,却也知道其与宫中那位杨常侍一般,是阉人的首领,不好得罪,只与他打着官腔,说接手港口乃是市舶司之职责,绝无私心。
元诚冷笑:“大人回去等着吧,明日我给大人一个交代。”
冯寺年虽不知何意,还是先带着下属离开。
他走後,元诚对卢昶道:“晚上我至你家,届时,把你那位舅舅也请来。”
他要在离开岭南之前,为卢昶铲除一颗大毒瘤。